素笔丹心

迷津湖面常年水汽氤氲，春夏两季尤其，即使是技艺精湛的渡船人，行船的时候也要万分小心以免走错了方向。惊风守了这荒芜如死的湖水一年，不曾见到沧海变成桑田，更不曾见到那披了嫁衣的姑娘归来，好像呆着的时日久了，渐渐地，也就忘了自己为何要留下。
    他明白，自己不是面对着迷津赎去罪过，而是背对着大寨逃避现实。倘若自己明日便要死去，他仍有放不下的东西：如白手建立的风雷大寨，如寨里的兄弟，如二弟惊雷……
    “惊雷……”惊风喃喃，恍惚间又看见那个倔强固执嘴不饶人的二弟，铁青着脸，向自己一甩袖子，哼道：“风雷寨的老大我来当，不服的话你就回来抢啊！我……等着。”
    可是那话到最后总没了底气，一句“等着”，像卡在了喉咙里，变成了梗咽。
    趁着惊风沉思的功夫，素笔公子早在一旁将湖烟的往生书挥就，又令丹青到林间找来些干柴放在地上，用火折子点了，等惊风回神。
    望着跃动的火焰，惊风倏然心安。他接过素笔公子递来的往生书，深吸一口气，便将它送进了火中。
    往生书，记载了逝者生前际遇与在世之人的祝愿，一经燃烧焚尽，一切恩恩怨怨至此断绝。
    风乍起，卷起燃尽的纸烬飘上了天际，末端带着些许橙色的星子。惊风抬头看着被扬起的灰烬，如同告别一段放纵过的时光。直到火苗将剩下的几页薄纸蚕食成灰烬，他忽然跪地而拜，口中喃喃念的却是：“二弟……哥，对不起你。”
    素笔公子浑身震了一震，缓缓走到惊风身边坐了，轻声道：“兄弟情分，到底是不一般……大当家，若非今日我来，你是否就会一辈子都呆在湖畔不回去？”
    惊风望向他，竟发现那会散出精光的眸子此时却失了光彩，明明是来当说客的他，现在倒像是比被说服的自己还要迷惘。惊风猜度他是陷入了某种情思之中，便道：“我实在也不知道，只是庆幸此刻自己的醒悟还来得及：二弟还在，失去的手足亲情便还能再补回来。怕就怕终有一日自己悟了，可那人却也不在了，想弥补也终是不成了……”
    眼前一片灰烬翩然落下，素笔公子伸出手去让它轻落于掌心。谁知刚一触及肌肤，不知哪里来的风一吹，它便又化成了齑粉，散在空气里消弭无踪了。
    求而不得，得而复失。这八字与生俱来，便是他的魔障。
    刻在命格里，如何也逃脱不掉。
    －
    从迷津湖畔返回大寨，惊风因要感谢便为素笔公子与丹青驾车，留他俩在车厢里一时落了清闲。
    丹青拉了拉素笔公子的衣袖，低声问道：“公子，我们今后去哪儿？”
    惊风言近日迷津湖畔并无人摆渡，便是说青芜谷主并未到此，身处何处仍是未知。
    “便去……西边罢。”
    “西面？莫不是祈国的青冥岭？”丹青沉吟了片刻，道，“写意斋里也有它的一幅画。”
    “不，我们去祈都。”
    祈国，鄄城，云隐山——
    兄弟十年孔怀，十年阋墙。
    十年欢yu的终点，十年流浪的起点。
    素笔公子闭眼，藏匿经年的往事忽而又浮现与眼前。他知道这一生不能事事如意，但只求不要来日生悔。无论如何，他也不想应了惊风的那句话，空怀一句抱歉入土。
    然，又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