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笔丹心

师徒主仆三人离开临州转而南下，过了梧、桐二州，便入了祈国境界。
    祈国内山地多过平原，好在大多分布在西部青冥岭附近，三人沿着东面一路赏山赏水，走走停停，花了一月光景才到了祈都鄄城。
    这日风华在客栈一觉方醒，凤杳杳便敲响了房门。
    他披衣开门，见那黄衣女童眉若青山，瞳似清流，嘴角还挂着淡淡的酒窝，心头莫名蓦地抽痛，失神半晌，良久才吐出来一字。
    “早。”
    “不早哩！”凤杳杳笑，唇边的酒窝更深，“丹青说他想出去转转，素笔师父也一起吧！”
    “我乏了，明日再说罢。”
    她何时会为丹青说话？风华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她拿的幌子，却也懒得揭穿，拢袖淡淡拒绝了。凤杳杳却是不依，一双小手紧紧扯住师父的袖子，苦苦央求道：“出去转转嘛！就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就够了！再说师父你都睡了一上午了，青芜师父说了，睡多了对身体不好呢……”
    听到凤杳杳说起青芜，风华不觉愣了一下，凤杳杳偷偷看在眼里，又接着道：“对啦！说不定能遇上青芜师父呢！鄄城是祈国都城，她没有理由不来的。”
    理由？她要什么理由？风华背过身去，掩起眸中的丝丝悲凉：青芜，那个女人，他从来就没有掌握过——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他以为她都懂，但她只是一笑置之。一次次伸出双手，换来的不过是她带着微笑的后退，一步一步，一直退到他看不见的角落。
    不是不痛，不是不惋惜。只是他今年已二十一岁，那些不计代价的爱与付出，早在过去流浪的十年中消耗殆尽。什么儿女情长，什么兄弟手足，如今他是素笔公子墨风华，除了手中的笔，他什么也不会再有。
    凤杳杳以为他不会再应，便也放了手，悻悻叹道：“那师父就好生歇着吧，我找山水大叔去！”那个黑衣黑帽的大叔虽然冷淡，但骨子里还是个顶好的人，起码不会这样拒绝自己的请求。
    风华一个激灵，连连转过身来道：“不必劳烦他了——不过就是随处走走，我跟你们去便是。”
    不知大叔从前与师父有何过节，自木兰村一事之后，素笔师父他从来就不放心大叔单独领着自己与丹青出去。凤杳杳暗想着，却也咧嘴笑了，毕竟，如果让她在师父与大叔之间选一个的话，她定会选师父而弃大叔，这是毫不犹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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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风华三人走出鄄城客栈的时候，凤杳杳吃惊地发现山水就跟在他们的后头，正从阴影里头缓缓走来。她微微侧头，见旁边的师父神色忽然一凛，本该迈出的步子也往回收了一收。三人中唯有丹青浑然不觉，本想依旧向前走去，被凤杳杳狠狠往后面一拉，差点跌了个跟头。
    “公子？”丹青注意到风华的脸色古怪，想是今次山水又跟出来，让公子心中不快了，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所幸凤杳杳及时接道：“师父你看，这鄄城可热闹得很呐！不知和玉京比起来怎样？”
    说罢凤杳杳向丹青使了使眼色，丹青登时会意，也跑出两步道：“是啊！公子以前说的那个故乡，想必就是这里了吧！”
    风华知道这是两人的计谋，淡淡一笑，似乎也甘愿跳入这个圈套：“是啊，这就是我的故乡……离我儿时最近，却也最远的地方。”
    那年走得太急，几乎都忘记了故乡的模样。记忆中那就是间监牢，锁住了他最重要的亲人和朋友，后来他拼尽全力逃走，即使十年漂泊后终于锦衣归来，却也始终觉得丢失了什么。
    伸出双手，却再也握不住那片碧色的衣袖；抬眼望去，却再也望不见那双明亮而真挚的双眸。他心中悲切，又无法道尽，只能化作轻叹一缕，随风而散了。
    抬头见凤杳杳已经拉着丹青去得远了，风华心中一松，却不防肩头一冷，尚未转身，山水的气息已掠至鼻尖。那位黑衣黑帽的中年男子嘴角微动，在碧衣公子的耳边似有还无地道了一句，霎时间风雨大作，碧衣公子怔怔立在原地，双唇翕动着道：“山水，这话……切不可再说第二遍，否则……”
    山水冷哼一声，望向前方正自在谈笑的丹青和凤杳杳。风华心中发寒，径自甩开了山水的纠缠，向着那两个孩子的方向寻去了。
    “公子的故乡不应该在这儿，公子的故乡应该在瀚江的东面。公子的目光不应该放在那里，公子的目光应该放在更远的地方。公子的双手不应该用来记载历史，而是用来……创造历史！”
    这样的话，让他在听后的数个晚上无一不从梦中惊醒，每每冷汗浃背，鼻端嗅到的味道，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