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笔丹心

“把它交给安府的青姑娘，她应该比我更需要这个。”
    公子府里少堇扬手一弹，一截纸片倏地向前飞出，径直刺入窗棂，竟是似刀片一般没入木头几许。窗外人影闪烁，不过眨眼的功夫，纸片就消失不见了，只余下那道淡淡的裂痕挂在窗角，正刻在窗外投下的树影上。
    屋外簌簌微响，少堇唇边一笑，起身吹灭了案上的烛火，走至床边和衣而卧。少顷，果见得一纤细人影自未关的窗户翻入室内，搅乱了一地的月光。黑影朝床边望了片刻，却径直走向书桌案头，一双似从黑夜中生的素手轻轻抚了抚那桌上的笔墨纸砚，再坐至桌前，静静望着面前的一切。那双眼底流光四溢，是用情至深时的目光，夏夜的月光虽柔，却远及不上这目光的万分之一。
    黑影正发愣，周遭忽然被谁点亮，抬头再看，却是一紫衣男子披发持灯而立，烛火绰绰，那个人的容颜却愈加清楚，仿佛许久之前便刻入了她的骨髓，伴随着她而成长，已经二十一年有余。
    “就知道，什么阵法都难不过你。”
    “也没有什么人，能逃过你的眼。”
    安如意低下头，将书案上的一切都细细看去：她突然发现在这个人心中，不知何时已铺成了一幅宏伟的蓝图，他的一步一步看似无心，却已在更早之前就计划妥当，就连今夜自己的来访，也仿佛都是他意料之中般，被他牢牢掌握。
    她庆幸自己并未成为他的敌人，即使被掌握，也会觉得幸福几许。他在乎自己，如同在乎这书案上摆着的一切——一个男人最宏大的理想与抱负。
    “突然来我这儿，有什么事？”
    安如意被他一语惊醒，忙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低声道：“听安荃说，你从凤州回来的路上受了伤，我是来送药的。”
    “借口。”少堇闭眼一叱，竟是看也不看那仍带余温的小瓶，“公子府还不至于缺这些东西。”
    安如意想说什么，看到那皱起的眉头时却顿了顿，临时改了口：“父亲没从北苍套到什么消息，只说无论如何，还是眼下要紧。如今世子之位空悬，祈王又恶病缠身，三公子和四公子都在暗中积蓄了不小的力量，你……你要当心。”
    少堇冷笑，从袖中那出一把做工精细的金钗扔到安如意面前：“再当心也没用，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安如意见过金钗，姣好的面容上顿时失了神色：“这——这是锦夫人的钗子！”
    “哪个锦夫人？”
    “三公子新纳的侍妾……你本不知道的。”安如意顿了顿，道，“那日王妃请人造了一支金钗，锦夫人听了心生喜欢，便向那打金坊也要了一支一模一样的。后来坊主想起这恐怕是逾了制，又不好意思向锦夫人说明，便来求我帮他把金钗讨过来。正好我与那坊主交情匪浅，就去三公子府那儿向锦夫人说了一通，她听罢似乎也是挺害怕的样子，说以后找个机会定要把那钗子扔掉——我信了，这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少堇看了一眼钗子，深瞳里顿时有寒光一闪而过。
    安如意正专注于那支钗子，心生喜欢，便将钗子别在了自己的头上，对着铜镜道：“我不懂。我若是三公子，面对这世子之位，我的第一个敌人应该是四公子怀月，怎么会是排行第六的你呢？”
    少堇看着她对镜赏容，眼里也难得浮上了几抹温柔，走上前去拥住了她的肩头：“我问你，若是四哥出了事，谁会是最大的受益者？”
    “那还用说？除了你，自然是庶出的三公子……哦，我明白了，若是你出了事，别人也会想到三公子，但四公子，甚至是下面的八公子也脱不了干系，三公子身上的怀疑也就低了不少。”
    “不错。况八弟尚且年幼，我又是从小就不受宠的挂名公子，这世子之争实际只存于三哥与四哥之间。八弟又是三哥的亲弟弟，量他再怎么心狠手辣也不一定舍得下手，除去我这个最弱的，永远是最保险的。”
    安如意边听边点头，听到最后一点的时候却滞了一分，连道：“有一点你说错了。”
    “哪点？”
    安如意狡黠一笑：“你怎么可能会是最弱的……别说是三公子四公子，便是世子华叡仍在世，你，也不见得会视他们为对手。”
    是了，这个男人要的远比任何人想的都要多，他掌心的棋盘有不可想象的辽阔，甚至在旁人眼中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安如意信。这是与生俱来就有的默契，他与她，是注定要一起做上那俯瞰苍生的主，共同经营这掌心偌大的一盘棋局。
    或者，一步走错，然后堕入深渊，永世不得超生。
    安如意将身体向后靠去，享受着由他胸膛带来的温度，想象这时间能长久再长久些，最好最好，这一辈子也别分开——
    会在一起的，不管是生还是死，我们，都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