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笔丹心

太阳业已落山，鄄城西头的官道上却还未被黑夜吃透，不远处高大的西城门依然可见，只不过少了白日里的威严肃穆，黄昏下的景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壮与哀凉。
    “意，我们在等人么？”
    道边的黄衣姑娘扯了扯身边少年的衣角，双眼不时向四周望着，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什么野兽从林子里冲出来一样。而那少年则是一脸的波澜不惊，掰下少女的手护在掌中，抬头看了看夜色愈浓的天空。
    已是戌时过一刻。
    “欢沁，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说话，只管呆在我身边，以后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知道么？”
    尚且稚嫩的女孩用力点了点头，几乎忘了对她说话的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年——甚至还比她小了几个月。
    谈话间，眼前已有一片尘土飞扬，一队车马也在夜色中愈加清楚起来。少年拉着欢沁走到路中央，领头佩剑的侍卫见了急急勒马，倏然将前行的队伍止下了。
    “八公子？您怎么……”
    深意双眸一转，竟是理也不理那押送的侍卫，径自提高声音对了马车道：“小弟深意，特来为大哥送行！”
    周遭寂静了片刻，众人屏气唯见那黑色车帘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掌，朝外头的深意招了一招，示意他进来。深意正要前去，那侍卫却是将马匹一横拦住去路，道：“公子且慢！祈王有命，三公子西去路上不得有误，还请八公子勿要与属下为难。”
    “哼，难道父王也说了不许我们兄弟相见么？”深意仰头见侍卫仍是不肯放松，干脆又将欢沁拉至身前，“好吧，你不让我见我可以不见。但七公主可是奉了母妃的命令前来送行的……你连王妃娘娘的命令也敢违抗？”
    “属下……属下不敢！”
    侍卫一时语噎，只得让出路来让二人过了。深意携着欢沁坐进了马车，白夜见状连忙让茹夫人将车帘封了个严实，拉住弟弟的手道：“深意，这不是任性的时候！你见了我就快回去，听见没有！”
    深意夜色中看不清大哥的面容，唯独他鬓角那一抹银色分外刺眼，似乎比白天入宫前又多了几根。深意按捺住鼻尖苦涩，反握了白夜的手，低沉着道：“大哥，你怕不怕死？”
    白夜一怔，侧头看了看身旁的茹夫人，以及她怀中只有五岁的儿子寿儿，低头不语。
    “大哥被奸人所害，虽被谪往青城，但只要大哥在这世上一日，那个人就不会罢手……”
    深意顿了顿，撩开帘子朝外头望了一眼：“现在掩在林子里的不知有多少死士，我猜出城后的那一段山路，便是他们下手之地！”
    “呵，想不到父王放了我，他却仍是不肯放手……”白夜苦笑一声，靠着车壁眼神凄迷，“什么兄弟情深，我竟忘了，他为了嫁祸我连自己的亲哥也杀，怎会这么轻易就放我走！”
    深意的手僵在一边，忽然没了再言语的勇气，身后白夜却上前握住他的肩头：“深意，大哥现在也只能相信你了！你……可有把握？”
    “上山前有座小茅屋，我在那里布置了人手，只是——”深意抬眼，噙了泪的目光依次扫过大哥和茹夫人的脸庞，最后落在了寿儿的身上。
    茹夫人心中一颤，抱着儿子的手忽然收紧，却在深意的注视下叹息着松了一松，将他推至深意面前：“深意，我想我懂你的意思了。寿儿是我的全部，还请你以后好好待他，我与你大哥……”
    说着她望向白夜，白夜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做出了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也是最后一个决定。
    “你说得对，只要我活着，少堇他就不会安心。深意，你只管带了寿儿走，等他长大了就告诉他真相，叫他——定要替他的父亲与母亲报仇雪恨！”
    “爹爹！”
    不明所以的寿儿适时喊出一声，白夜心中剧颤，一双手正要伸出前去拥抱儿子，却因犹豫了一分而缓了下来。深意见状拿出迷香在寿儿鼻底游走了一回，那孩童便如一团棉花瘫软在深意怀中，显然是失去了意识。
    一滴泪，无声间在白夜冷峻的颊边淌下。
    他的孩子太年轻，所有属于他的故事还未开始，如何能让他的性命随了这没用的父亲而终结？寿儿，只愿你今后得知真相，勿要责怪你这狠心的父母，他们所做的，全都是为了你……
    深意不忍再见，低头将寿儿推给了欢沁，自己撩开了帘子朗声道：“七公主要送大哥至前头山路，还请队伍继续前行罢！”
    “是。”侍卫苦不能言，只低头暗暗咒骂一句，随后领着车队向前去了。
    而匿在林间深处的一众暗影，此时也随着车辙小心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