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笔丹心

这几日明光的行踪在楚相眼里有些不太正常，自从他得知原浣笔巷里的百姓已经平安返家后，自己就搬了张不知从哪里来的琴在相府里到处转悠，所至之地定要抚上一曲才肯罢休，一日下来，整座相府里连扫地的婢子都知道了西厢里头住了个会弹琴的公子，纷纷丢下手头的杂活儿要去瞧瞧，谁知这一眼看了就再也收不回来。
    楚相眼看着相府上下为他乱作一团，心中虽有愠怒却无计可施，终有一日被惹得急了，他便叫人从密牢里带了块染血的碎布回来，趁着送药的工夫甩到明光面前，道他若不想牢里的连雪再受皮肉之苦，还是乖乖将名单早日写完为妙。
    这一计果然立竿见影，楚相没过多久就听得下人回报，明公子那日果真待在房里一整日都没出来。楚相唇角再度浮上笑意，以为这个男人就此便会听话，可谁知第二天当他从宫里回到相府，前脚刚踏入门槛，那烦人的琴声竟又不屈不挠地钻入耳鼓。
    楚相算是彻底被激怒，顺手揪起管家就问昭明光在哪里。管家伸出一根手指颤颤指了指内府花园，楚相大吼一声，扔了管家就往那方跑去。
    本该处变不惊的丞相大人此时一路狂奔，有风划过耳际，带来的竟全都是那令人作呕的琴声。其实扪心自问他讨厌的并不是琴声，而是那男子面上优雅淡然的笑意——在他的意念中，这样的表情只有胜者才配拥有，而那个人是昭明光，是故国余孽，他的国他的家早在三十年前就被夺去，他生来就应该是个失败者！他应该跪下来向自己摇尾乞怜祈求活下去的资格，而不是带着同他相似的笑意与他分庭抗礼！
    楚相愈是靠近花园，那琴声便愈加清晰起来，隐隐还夹杂了些窸窣的人声。他立在游廊下站定了，低头轻咳一声，原先那些围观的婢子下人们这才如梦方醒，连忙行了礼就四下散去了。
    “和本相作对——昭明光，你有什么资本！”
    楚相站在原先婢子们站立的地方，抬眼望去，就看到了坐在亭间悠然抚琴的明光。他的面庞隐在亭子的阴影里，唯独素白纤细的十指露在光下，于七根琴弦间上下翩飞，犹如是那振翅而飞的白蝶。忽而有风扬起身侧墨色的衣袖，他又仿佛是那降临世间的仙子，今生只为这一曲而来。
    楚相看着这个人，明明心头怒火还未消去，竟先看得不敢言语起来。良久一阵凉风钻入后颈，他方才醒转，重新振了振衣衫，迈开步子继续往小亭而去。
    只是失了之前的气焰，这一路走来到底不如先前成竹在胸，甚至当楚相走到明光面前的时候，连他自己也觉得身份变为了他的听客，而不是那前来诘问的大云丞相。
    “你，到底有什么样的资本……”
    楚相痴痴向前，一句自问的话音还未落定，明光指下倏然急转成锋，一曲厉音便如同利刃般向着来者劈去。楚相正欲后退却不防一个趔趄，幸而即使稳住了身形，不然差点就要跌坐在地上。
    他四处张望以为是刺客来袭，可定下心神来看，眼前明明只有弹琴的一个他，哪里再有得别人？而那双手下十指依然虚若无骨，看不出究竟是用了何等的力道，才能奏出那般决绝的音色！
    一丝笑意蓦地刺入眸中，楚相恍然清醒，断喝道：“昭明光！你究竟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