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笔丹心

那叫声如一条锁链缠上喉咙，箍得丹青几乎快要喘不过气。他死死盯着华盖宫上艳丽极其的雕梁画栋，仿佛看到那遨游天际的九凤倏然幻化成了食人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子就将他吞噬。妇人那双闪着精光的眼睛再度凑上前来，丹青耳边隐隐居然响起了漫天盖地的哭声，那些被抛却已久的记忆碎片竟然就在这一瞬间重归了脑海。
    “孽种……孽种！”
    他后背蓦地一痛，像是有鞭子抽在了身体上，黑幕笼罩下是皮开肉绽的痛楚。他想张口哭喊，可是声音刚出了喉咙就变成了婴孩的啼哭，声声尖锐又撕心裂肺，直到沙哑的喉头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皇后娘娘，他还只是个孩子——”
    “皇后娘娘，求您放了他吧——”
    “皇后！你这个疯子！”
    他迷迷糊糊不知听到的是谁在说话，只觉自己在永无止尽的黑暗中徘徊寻觅，口中喃喃念着的是娘亲的名字。可是无论他走到什么地方，总会有人的哭声盖过了自己的呼唤，不管自己怎么用力去喊，还是穿不透那哭声织成的无形天网。
    “啊——别、别杀我！”
    丹青一声叫唤脱离了幻觉，他捂着脖子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撞上宫门，才在那突如其来的痛楚下倏然醒转。他俯下身痛苦地喘息，看到手里还攥着黄帛包着的圣旨，顿时也不敢抬头看那恶毒的人影了，转身一拉开宫门就逃了出去。
    明黄的身影一口气跑到内花苑才住了脚步。身后的悉止慌忙跟来问发生何事，丹青只是死命的摇着头，希望借此就能甩掉那些不小心在华盖宫忆起的往事。可他越是想摆脱，那些血腥的片段就犹如在他的脑海里扎了根，越发的丢弃不掉。
    “陛下！”
    悉止捉住丹青攥着圣旨的腕子，这才让他的神智清醒起来。丹青怔怔望着那青灰色的袖口，喃喃发问道：“先生，我到底是谁？”
    “您当然是……”悉止顿了顿，忽在一瞬间改了口，“你当然是丹青。我们不是还要救公子出来？”
    “是哦，丹青……我只能是丹青。”
    丹青默默将圣旨交给悉止，抚了抚胸口道：“那先生，接下去我们该做什么呢？”
    “太后的金印已经拿到，我们自然是要去相府传旨。”
    丹青皱了皱眉，似乎是在想合适的人选。悉止却早已将他看穿，眉梢一扬就跪下地来，恭敬道：“陛下不必担忧……悉止，愿为陛下传旨！”
    眼前再度浮现起楚相那桀敖不驯的神情，跪在地上的男人唇边有着讳莫若深的笑意——他只要他痛苦，他说过的。
    哪怕是付出任何代价。
    －
    圣旨在当天的黄昏时分传到相府。那一瞬，当悉止再度出现在楚相面前的时候，楚相冥冥中就觉察得到，这是一场，再明显不过的复仇。
    他没有问那个人是如何死而复生的——其实在他逼他自刎谢罪的那日之后，楚相就总是有种感觉，他觉得那般自负的人，是不应该就这样简单地死去的。
    就如同现在被软禁在相府中的那个昭国公子。明明是那般瘦弱的身子，奈何会有着如他这般倔强的性子。楚相有时甚至会去想他背后的那副脊骨，是不是真的坚硬的连刀剑都斩不断。
    他还在沉思，悉止却是已经合上了圣旨，仰着头道：“昭明光，你还不接旨？”
    那灰墨色的人影刚想起身，楚相已然先他一步将圣旨夺了过来，反复在手中看了好几遍，挑眉道：“陛下既然想找个会说故事的，浣笔巷里随便抓一个押过去就是，何必偏要向我要人？”
    悉止神色不变，说道：“丞相大人可看好了，陛下点名要的是素笔公子。敢问这全天下，除了相府里的这位，还有谁敢称是素笔公子？”
    “但他是昭国余孽！陛下公然将此人召入内宫，难道就不怕——”
    “丞相大人！”悉止高声断喝，“陛下这旨可是传给昭明光的，楚相此举，可是要阻拦圣意不成？”
    楚相深知这旨是违抗不得了，只好将圣旨还给悉止，又看着那明黄色的布帛传到了明光的手中。灰墨色的人影起身振了振衣衫，楚相却觉得那被他抖落的灰尘就好像是自己的自尊，在这纸突如其来的召书面前，一下子被贬得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