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笔丹心

几重宫门在身后顺次阖上，明光立在高大雄伟的勾陈殿之下，望着西面那一轮残阳如血，不知怎的就没了前进的勇气。
    悉止刚好在他前头停住，回身站在于他稍高一级的台阶上，低头俯视着这位曾经温雅如玉的素笔公子。明光亦抬头看他，于是两道截然不同的目光在晦暗不清的黄昏下交织，却是如擦身相错，谁也没能够撼动到谁。
    “陛下此刻就在殿内。”悉止道，“但愿公子莫让陛下失望。”
    明光未答，悉止便走下台阶，又道：“公子不必怀疑悉止的用心，悉止如今是与陛下站在一边儿的，只要陛下没有害您的心思，悉止就不会动手——悉止若是真想害您，方才就应该把那坛骨灰的真相说出来。”
    明光看见悉止脖间缠着的白色绷布，仿佛也能知道他接下去要说什么。那日是他太欠考虑，一次从药铺买了那么多量的垩灰，真是让人想忘记都难。其实任何人只要在相府附近的药铺里问一圈，他的计谋就会不攻自破。
    但他到底还是骗住了楚相——只是用了一坛随处可以买到的垩灰，他就令那不可一世的丞相亲手赐死了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谋士。文人的骨子里都有着与生俱来的骄傲与清高，定不会为了这般愚蠢而荒唐的理由就甘心死去。
    “悉止的确恨公子，不过悉止知道自己更应该对付的人是楚相——相比于那柄杀人的刀，持刀的手要更令人憎恨！”悉止回身望向那深幽不见底的勾陈殿，缓缓而道，“何况，公子此刻的心情怕也比悉止好不到哪去……身不由己的痛苦，公子应当比我更能知晓。”
    “是呵，我们的命，其实都不在自己的手中。”明光避开他的目光，深深地摇了摇头，“可是悉止，你真的觉得活下来好么？若我是你，假如上天安排了机会让我解脱，我一定不会违背它。”
    悉止身子一震，握拳答道：“悉止活着，只是为了报仇！”
    “当你所有的执念都落空时，你会发现活着，其实并不比死去好多少——”
    明光喃喃像是自语，可一字一句还是丝毫不差的传入悉止耳中，如晨钟暮鼓般敲在他的心头。悉止但觉喉头一痛，脑海中迷迷糊糊不知闪现了什么时候的景象，等到想再去寻找那个人的身影的时候，却发现那一抹灰墨的衣角已经消失在了大殿的阴影中。
    他心中有隐隐的哀伤传来，为了什么，却是无可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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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光步入大殿，在离那一袭明黄数十步的地方站定，俯身跪道：“草民明光，拜见陛下。”
    曾经惊为天人的身影就这样卑躬屈膝地跪下来，丹青怔怔盯着公子愣了好一会儿，又伸手揉了揉双眼，怎么也不能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他。
    没有天水染成的碧衣，也没有淡然自若的笑容——所有他记忆里公子应该拥有的，这个人全都没有。丹青痴痴向前想把他看得更清楚些，可那人却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重新唤了一声“陛下。”
    烛影在他的身上交叠摇晃，影影绰绰有如是场一触即破的梦境。丹青看着那人再也忍不住鼻间酸意，径直扑倒在了他的面前，啜道：“公子……丹青……我是丹青啊！你为什么不抬头，为什么不看看我……”
    他仍记得某日在鄄城郊外的树林里公子对他说过：若他还愿意认他这个公子，他便在那里，永远都不会变。
    他一直坚守着这一句诺言——即使是坐在这寂静若死的勾陈殿里，即使是被楚相要挟、被华盖宫中的疯太后扼住腕子——他仍然秉承着最初的信念，要永远做公子的丹青。
    可是为什么当他费尽苦心再次见到公子之时，变的那个，却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