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笔丹心

明光在复国军的护送下一路前行，最后停下的地方却不是宫门口，而是太子寝宫。丹青望向房梁上绘着的龙凤麒麟，双腿不知怎的就软下来，多亏有悉止在旁将他扶住。他道了声谢，又转头去看立在门边的明光，原本就干涩地喉中顿然溢出苦味，忽的就说不出话来。
    再看连雪已在正对面的墙边停住了脚步，双手按上墙前书柜，回身对明光道：“就是这里了……公子，我们便从这儿离宫。”
    说着连雪运足内力将柜子推到一边，墙边竟有一扇小门露了出来。悉止将眼睛揉了又揉，指着那诡异的出口大骇着道：“这里……这里怎么会有密道！”
    “有何惊奇？”
    悉止闻声望去，见说话的竟然是穆太后，心里的疑惑不由又深了一层。裹着酴醾花裙的人儿也不理他，径直就走到密门边，抚着墙上留下的订痕喃喃道：“十四年了啊……没想到竟然在今天用上了……熙帝，你若在泉下得知，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悉止听见她提起先帝，疑问的话还没说出口，那边连雪早已带着明光和复国军立在了门前，对着穆太后抱拳道：“多谢太后成全，连雪代公子谢过太后娘娘！”
    “成全？”穆太后冷笑一声，“哀家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至于为何帮你们……呵，哀家也不清楚……大概是……”她顿了顿，默默朝着丹青的方向望了一眼：“大概是……哀家只想做一回母亲应该做的事……”
    “太后娘娘，”明光上前一步，眼里也有隐藏不住的愧疚，只能垂头道，“丹青的事情，我很抱歉……您要是恨我的话……也无所谓……”
    穆太后摇头，按住他的肩膀，凑到他的耳边道：“哀家的恨，全部给了这个江山，再没有气力去恨别人……哀家只是怨你为何要让他回来……你知道么，他就站在哀家的面前，说哀家的儿子已经死了，现在的他，是另外一个人……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话里说的是笑，但她一边说着还是一边垂下泪来，明光被她按住不能动弹，只是感觉那冰凉的泪水透过衣衫渗入肌肤，一滴一滴都化作了利刃，刻在骨髓里，说不出的疼。
    连雪见场面僵住，不由低声督促明光快些离去。穆太后闻言也止住了泪水，收手立在一边，抚着袖口绣着的酴醾花道：“明公子放心走罢，这密道尽头便是你的点墨阁，连将军走过多次，对道路熟稔得很。至于宫里……虽然楚相的人不敢进来，但哀家也撑不了太久，你们最好能在明日天亮之前离开玉京。”
    连雪点头道喏，拉着明光就要走入密门。丹青看着那袭灰墨渐渐隐在黑暗里，仿佛是一梦惊醒，甩开悉止就冲了出去，可是还没等他跑到公子的身边，一道寒光从额前忽闪而过，他像是被谁大力推了一把，接着就重重趴在了冰凉的青石板上。
    颊边似乎有冰冷的液体滴落，丹青下意识的用手一抹，一股血腥气味却趁机钻入鼻腔。他的手指顿时滞在脸上不敢动弹，就是连头都不敢抬了，生怕心里有哪个恐怖的念头落了真。
    耳边听得悉止一声惊呼，丹青只觉有一片酴醾花海在眼前绽开——只不过不是原本的月白，而是猩红的颜色——一大片一大片，就像血一般。
    “太后娘娘！”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在丹青后来的记忆中已经模糊不清。他只记得那时自己隐约回到了八九岁的年纪，他在酴醾花开成的海洋中穿梭，怀里捧着的是花海中开得最艳的一朵。他忽而回头，便在一片月白中看到了一袭猩红的影子，有妇人懒散侧躺在雕了飞凤的贵妃椅上，向他伸出了一只素白的手。
    “吾儿，过来。”
    他眯起眼想把那个妇人看得清些，却始终如隔了一层纱幔般看不清楚。于是他像是疯了一般地向前跑去，那个身影却离他愈来愈远。
    “娘！”
    他大呼一声，怀里的酴醾花顿然散开，划过指间，落在地上，又被风吹走——
    然后，再也寻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