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笔丹心

“彭巳！”连雪一声怒喝，电光火石间剑锋已架上属下的脖颈，“谁许你动的手！”
    彭巳唇边惨然一笑，低头看着为替小皇帝挡剑而伤的穆太后，又抬头看向连雪：“可恶，到底功亏一篑……将军这是要杀我？”
    “我说过，如果你不管好你的剑，那么别人的剑，就会架在你的脖子上！”
    “彭巳也说过……但愿这个人，不是将军！”彭巳用袖口擦干剑上的血迹，泛红的双眼里如同困了猛兽，“将军可是忘了他是谁？他是惠帝！三十年间颁下诏书、害昭国灭亡、让我们沦落至此的就是他的祖父！彭巳为昭国报仇，何错之有！将军难道为了这个人，就要斩杀一个对您、对昭国忠心耿耿的彭巳吗！”
    “你——”连雪震怒下望着他的眼，却是找不出任何反驳他的话来。起初他让公子收留丹青是为了那惠帝的身份，他利用他，却完全没有动过任何害他的念头。国仇家恨明明摆在眼前，可他就是无法向那只有十四岁的孩童挥剑——那孩子的笑是多么纯真，连他都不在意是不是云惠帝，自己为何又要去执着？
    可是彭巳的话却让他心中一颤——既然他们口口声声说的是复国，那么害他们无家可归的仇人就在眼前，他凭什么不去报仇？
    连雪心头犹豫，持着长剑后退几步，剑锋就离了彭巳的脖颈。彭巳放心一笑，一声“将军”尚还含在喉中，背后猛地就有一股力道传来，他脚下没能站稳，竟径直撞向了连雪手中的剑尖……
    凉意穿心而过，他睁大了眼仿佛还没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口气就此卡在了喉咙，然后整个人就失去了气息。
    连雪怔怔望着彭巳咽气，忽然大骇着脱了剑，朱衣的剑客颓然倒地，现出背后的始作俑者——
    悉止真没想到这一推就能成功，看着那人倒地不起竟也是发了慌，还没等连雪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就连滚带爬地躲到了丹青身边，抓着小皇帝明黄的袖口低声道：“陛、陛下！悉止，帮您报了仇了……”
    丹青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只顾抱着怀里的穆太后不说话——他没有哭，也哭不出来，只是觉得身上有块血肉丢了，疼，又说不出哪里疼。
    就在上一刻之前，他还觉得那个穿着酴醾花裙的妇人与自己毫无关系，他不是她的儿子，她也不是他的娘亲。如果突然出现某个人说要带他离开皇宫，他是会毫不犹豫地跟他走的，才不会管这个人伤心与否。但是真正换她离开自己的时候，自己的心，为什么会这样难过……
    那剑对准的明明是自己，可她却将自己推开替他受了那一剑。丹青摇着头，想对她说这样真的不值，自己，根本就不是她的儿子啊……
    “吾……儿……”
    怀里的人轻咳一声，丹青心中一颤，连忙低下头去看她。那妇人的一双眼缓缓睁开，强撑着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吾儿……我真不是个称职的母亲……你小时就恨我……也难怪……如今记不得我……”她伸手抚了抚丹青的面庞，喃喃道，“不过现在……也好……我还是做了一件……一件母亲该做之事……”
    鲜血从她腹部的伤口流出来，快要把她的意识也随之带走。穆太后眼神涣散，却抓住最后一丝清明对丹青说道：“吾儿……我并不指望你能原谅……只是……”
    “娘！”
    那一声太过遥远，遥远得几乎要让穆太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丹青抱紧了她又唤了一声，她才知道那真的是他的声音，隔了那么多年，终于又重新听到了——
    “呵……你又在骗我……我穆芸湘恨了一辈子……才，才不会因为这一个字就甘心……吾儿，你再唤一遍……”
    “娘！”
    丹青的眼泪顿时如雨而下，他终于明白原先的那么多念头竟然都是自己给自己的借口——他不愿意当惠帝，所以连带着也不愿认她这个娘亲——其实，真正血浓于水的亲情，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忘得掉呢……
    可惜终究是，太晚……太晚了……
    穆太后听着那一声久别的呼唤，似是还有什么话要说，但是一口气就此止住，那手明明还没贴紧儿子的脸庞，就悄然垂了下去。
    “娘……娘！”
    丹青抱着她撕声哭喊，但却再也唤不回她的魂魄。眼里的泪水还没有流干，她的身子就冷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