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笔丹心

似乎只是一转眼的工夫，太子宫中就失了两条人命。明光呆呆立在密门边，看着地上那些殷红的血，怎么也无法相信方才发生的事情。
    有那么一刻，他想掉头就从这幽暗的密道中逃离——杀害那些人的凶手都不是自己，但都悉数与自己相关。他甚至想自己若没有回到玉京就好了，连雪不用带着复国军进宫，彭巳不会遇上丹青，而穆太后也不用为丹青挡剑而死……甚至是醴水边的荷香、相府的灵心，都不用为了自己的缘故而受到伤害。
    从素笔公子到昭明光，一路改变他以为牺牲的只有自己，却没有想到会有更多人因为他而牺牲……一直以来的怨天怨地，竟然都是自己为求解脱而找寻的借口！所有的不幸都是由他而起，这么多的罪，这么多的错，他到底……如何偿还！
    明光胸中一滞，低头不由又咳出了血。他忽然想起早起太医曾说过的话，心中不觉生出些可怖的念头来……
    “公子。”
    一声轻唤打断了他的思绪，明光抬起头，看见面前一抹染了血的明黄向正他缓缓走来。他心底一惊，竟回忆起在祈都那晚做过的梦境——他梦见似乎也是那样的少年，提了一柄溅上鲜血的鎏金巨剑，踏过脚下数也数不清的森森白骨，喉中喊出比铁石还要狠决的话来——
    “昭国公子，祸国反贼，杀！”
    他身子一颤忙扶住了墙壁，下意识的去看那人手中有无握剑。丹青的身影便在这个时候停下了。
    “公子，您走罢。”
    明光闭眼正等待着那一句诘问，万没想到丹青却是说出了这样的话。可偏偏就是这般平静的语调，莫名地让他心中抽痛起来。
    他说让他走……从救了他的那日起，他从来没有听见他说过这三字。
    明光知道有什么在两人之间变了，而且再也挽回不来，便也不解释，低头轻轻应了。连雪不能放下彭巳，只背起他的尸身，在明光的嘱咐下带着复国军先行。而明光看着所有剑客的身影消失在密道之中，最后回望了这个少年一眼，似乎还是不能安心，便走回一步道：“丹青，我只想让你知道，方才……并不是我下的命令……”
    少年听着他的解释无动于衷，良久才从唇边憋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抬眼看着面前这个碧衣不再的人儿道：“公子……似乎忘了唤我陛下……”
    明光的身子一震，丹青却不以为然，暗自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在鄄城的时候，您说只要我认您，那您永远都不会变……所以丹青会永远把公子放在这里，即使您离宫后真的复了国，丹青也只当那个人不是公子……真正的公子，他从来，都在我的心里。”
    明光还想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可是那个少年闭眼摇了摇头，就转身在穆太后的旁边跪下，紧紧敛着双唇，再没一句话可说。
    身后有隐隐的催促声传来，明光眼前蓦地一痛，回身向着密道深处走去了。
    那一扇密门无声合起，丹青忽的就失去了所有的气力倒在了地上，悉止见状连忙将他扶起，他却紧紧攥住了那人的袖口，一字一顿道：“悉先生，去把柜子挪回原处罢……要是楚相明早进来，发现了可就不好了……”
    “可是他们……”
    悉止看着丹青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乖乖照做了。丹青坐回穆太后的身边，替她拢了拢鬓角凌乱的发丝，喃喃自语道：“娘，改了身份又怎样，放不下的，不还是放不下么……我遇到公子的时候他就是素笔公子了，这样的亲情，怎么会随着身份的改变而消失呢……娘，你说对不对……”
    他又默默垂下泪来，再也止不住。
    －
    木兰村的那日，当公子唤着“丹青”将他从废墟中拉起的时候，他就想他在这人世漂流许久，甚至是烈火焚身，原来终究只是为了这一天，这一句话，这一个人。
    可如今那个人，再不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