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得三春归

后来，整件事情里头最为激动的一男一女总算是放宽了心，各自冷静下来。
    尹阡陌喜极而泣，抱着月牙儿不肯松手；慕昕则像是突然被人抽走了周身的气力一般，松了口气之后便颓然往床架上一靠。
    慕碧一问慕容才知，是他们见月牙儿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又听她说了些特容易招人误解的话，这才以为她重伤不治了。
    听罢此言，慕碧终究是忍不住抽了抽眉角。
    这丫头，前两天醒来的时候，自己就告诉她不必担心了——有她这个医术高明的辅国公主亲自出马，还会应付不了一处箭伤？
    结果这月牙儿还是……唉……算了算了，伤者为大，伤者为大……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这误会叫人有些哭笑不得，但也不是没有收获嘛……
    譬如，她这奇葩的三哥……
    慕碧不厚道地窃笑一番。
    原来他也有方寸大乱的时候啊……
    被某人“欺压”了十几年的少女忽然觉得，这回，她总算是抓着对方的一处软肋了。
    是以，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慕碧不光是尽心尽力地替月牙儿医治伤口，更是全心全意地同她搞好关系。
    她的翻身仗，可全指着这位与她同龄的少女了。
    被照顾得受宠若惊的月牙儿自然不清楚这位公主大人的鬼心思，故而反倒对她越发恭谨起来。
    “慕容小姐……不……公主，这使不得啊！”这天，已然从尹阡陌处获悉了慕容三兄妹的真实身份，月牙儿一个劲儿地推辞着慕碧送到她嘴边的汤药，“哎哟……”然后，她毫无悬念地牵扯了后背上的伤处，立马疼得龇牙咧嘴。
    “你看看你，叫你别乱动吧？”慕碧眉头一皱，忍不住嗔怪了一句。
    “可是，可是公主……”余痛未消的少女为难地瞅着端着药碗的女子，自然不能就这么任由堂堂金枝玉叶给她喂药。
    “这里没有公主。”慕碧开始暗暗“责怪”未来二嫂就这么把她给“卖”了，让她想继续扮个普通人家的小姐都不成，“难不成，你是希望你家小姐亲自来伺候你？”
    “不！月牙儿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乖乖听话。来，把药喝了。”
    “我……”
    屋内的一来一去还在继续，屋外刚走进去没几步就又悄悄退了出来的女子已然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唇角。
    她知道，他们都是好人。
    纵使是出身皇族，也能做到礼贤下士、宽厚待人。
    所以，哪怕月牙儿只是在他们身边侍奉着，也定能一世无忧。
    尹阡陌一声不吭地在房门外立了片刻，随后侧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申时将尽，到店里来打尖、住店的客人越来越多，一时间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尹阡陌心事重重地走在这人来人往间，忽然听到一个让她心头一紧的词眼。
    她忙不迭顿住了脚步，退到一边侧耳倾听。
    “别说是你，我也想不到啊！你说这尹国师一向为官清廉，还每年都拿银子接济皇城里的穷苦百姓……”
    “别提了！不都在传吗？他那些救济用的银两，就是他暗地里贪来的！”
    “唉——我到现在都没法相信……挺好的一个人……唉……”
    “只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他们……他们在说她爹？不，不可能！他爹不可能是个贪官！
    “不过……这皇上也太狠了点儿吧……虽说他贪了好几笔大数目，也不至于就这么贴张告示，说要直接问斩吧……就五天，五天哪……”
    “嘘……你不要命啦？！敢在这儿数落皇上？啊呀，那些上头的事儿，哪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管得起的？你啊，还是闭上你的嘴，安分守己地过日子吧！”
    “唉……”
    两个陌生的中年男子还在谈论些什么，可尹阡陌已然完全听不进去了。
    此时此刻，瞠目结舌的她满脑子里只回荡着那两个字。
    问斩……
    问斩……
    问斩……
    不……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花容失色的女子不自觉地脚底一软，仓皇转身之际，一不留神就跟个路人撞了个满怀。
    “干什么呀？走路也不长眼睛……”
    对方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什么，她也已全然听不真切了。
    她只是晃晃悠悠地朝前走着，忽然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下子就加快了脚步，直奔慕容的房间而去。
    是了，这两天她曾提过要同慕碧一道上街去替月牙儿抓药，但都被慕容等人以“现在他们都在找你”为由，给拦下了。
    而今想来，怕她被追兵认出来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是他们担心她看到她爹将要被当众斩首的布告！
    一股血流直冲脑门，尹阡陌很快就推开了房门并急急冲入房中。
    然后，她看见一名不认得的年轻男子正向慕容恭敬地禀报着些什么。
    眼见女子突然闯入，两人皆是停止了交谈，不约而同地侧首注目于来人。
    “你先退下吧。”慕容看了男子一眼，沉声吩咐道。
    “是。”男子即刻领命而去，马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出什么事了？”尽管心下已然隐隐从女子的神情中猜出了什么，慕容还是面不改色地起身发问。
    “我要去救我爹。”千言万语尽在此一句，尹阡陌忽而觉得，眼下任何的质问、责怪皆已于事无补，唯一能够帮到父亲的，就是她所作出的这一决定。
    不过，她也同样心知肚明，眼前的男子，恐怕不会轻易答应。
    果不其然，听了她简洁明了的表述，慕容没有流露出一丝诧异——就像是早就心里有数一般。
    他不紧不慢地行至她的跟前，一双杏眼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的眉眼。
    “我不会让你去。”
    “那你有办法救我爹吗？”出乎慕容意料的是，尹阡陌闻言并未表现出分毫的激动，反而还看似冷静地出言反问。
    “……”可惜，知晓此事事关重大、牵扯颇多，慕容一时半刻委实没法向她许下保证，“阡陌，你听我说，现在我们已经探知，是宫里发生了变故，宸钰公主控制住了皇上……一切皆是公主所为，不是皇上的意思。”
    “那又如何？”尹阡陌依旧仰视着他的美目，语速极快地反问。
    “既然不是皇上授意，那事情就会好办一些。”
    “怎么好办？”
    话音落下，慕容略有一怔。
    像这般雷厉风行——甚至可以说有些咄咄逼人的尹阡陌，他从未见过。
    “从公主手中夺回皇权，尹大人就安全了。”
    “怎么夺？”尹阡陌知道，这听似一清二楚的法子实则根本就没那么简单，是以，她随即就轻笑着开了口，“公主连皇上都能够钳制住，定是有了万全的准备，你以为，凭我们势单力薄，就能对抗得了她的千军万马吗？”女子顿了顿，脑中思绪飞速流转，“还是说，殿下打算召唤辅国人马，同天权开战？”
    慕容沉默，因为他很清楚，不到万不得已，自己绝对不可能走这条路。
    这其中牵涉的人和事、国和家，太多太多，他身为辅国皇室中人，决计不可任意妄为。
    而这一点，尹阡陌虽为女子，却也明白得很。
    是以，她紧接着就对他说：“你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慕容皱起眉头，一语不发地同那近在咫尺的朱颜四目相对。
    “就算殿下当真这么做了，我等得起，我爹也等不起了。”
    的确，兹事体大，本该从长计议，奈何那为了护得女儿周全而身陷囹圄的男子，却委实等不了那么久。
    所以，方才听闻部下带回的诸多消息之后，他才会深深地陷入愁思。
    他低估了那个宸钰公主的疯狂程度。
    虽然他不清楚这个本该嫁做人妇的女子是出于何种目的才敢以女儿之身谋朝篡位，但对方如今的招招狠辣，确实是令他进退维谷。
    纵使他亲自前往游说，怕是也无济于事了吧。
    以上种种，是他了然于胸——却未敢对尹阡陌言说半字的。
    而女子，仅仅是注视着他愁眉不展的容颜，就已知晓他的束手无策。
    此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无卿……慕容……你我果真是此生无缘。
    不论你是爱过，还是没有爱过，都到此为止了。
    思量至此，女子蓦地转过身去，作势就要往外走。
    “阡陌！”
    “月牙就拜托你们了，把她带走，好好照顾她。”尹阡陌自顾自地说着，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径直沿着来时路返回，“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请求。”
    平静到几近毫无涟漪的口吻，直刺得男子心尖一疼。
    最后？什么叫“最后”？他还没有放弃，她怎么就能说出这样的话？
    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至周身，慕容冷不防脚底生风地追了上去，伸手一把拉住了疾步意欲离开的女子。
    “别逼我了！”被突如其来的外力拉拽住的尹阡陌顺势回身，禁不住冲着一再阻拦她的男子嘶吼出声。
    是啊，她累了，已经不想再挣扎了。
    她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人因她而受到伤害。
    如果只有她的消亡才能换来天下太平，那么这条命，她给便是。
    “你放开我！”见慕容仍是置若罔闻地把持着她的胳膊，尹阡陌不得不狠下心来厉声斥责着，却被对方不由分说地稳住了上身。
    “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