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鸡尾酒

季乘风靠近的时候，一股子香味扑面而来，纪薇忍不住皱眉：“师兄，你们家香水打翻了是吧？”说她老古董也好，她就是无法接受男人身上带有刻意营造出的芬香气息。
    “你懂不懂欣赏啊？涂香水是为了表示我对主人的尊重。”季乘风受打击了。
    “师兄你悠着点儿，我怕你到时候抢了新郎的风头，被赶出来就不好了。”
    季乘风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尔后有些惊异：“你怎么知道我是参加婚礼……啊！难道你也是来……”
    纪薇抢白：“对啊。”师兄你真是慢半拍。
    “新郎新娘请的大部分都是法律系的同学，你一个经济系的孩子凑什么热闹？”原谅季乘风公子尚且没从纪薇和易北处收到任何关于他俩交往的消息。
    正说着呢，易北从停车场走了过来，纪薇笑着望过去，好像每次看到他总是迎着风衣衫猎猎、帅气得无以复加。恋爱电波在两个人眼中轮转，作为旁人的季乘风不小心被外露的电力击中，他脸上的表情简直丰富地可以去演哑剧了。“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他急得跳脚，如此重磅的新闻自己居然一直被蒙在鼓里？！
    纪薇羞怯一笑，易北瞥了眼季乘风，然后拉住她的手，道：“外面风大，我们进去吧。”
    完全被排除在外的季乘风同志一个箭步冲上去，直嚷嚷“重色轻友”，易北将纪薇护在怀里，赶小鸡似的很毒舌地说：“季乘风你往身上洒了快有半瓶香水了吧？”配合着脸上嫌弃的表情，看得纪薇直想笑。
    “嗬——你们俩故意的吧！”季乘风差点岔气。
    婚宴场地设在二楼，新郎家财力雄厚，直接把兰庭的整个二楼全包下了，满满的彩色气球、飘带四处乱飞，新人的名字被做成彩虹灯挂在签到处的上方，每三秒变换一种颜色。易北见纪薇看得呆掉，问了句是不是羡慕了，谁知纪薇确实啧啧了两声，然后压低声音偷偷地说：才没有呢，我一直认为结婚排场没必要太大，温馨点就很好了，而且，排场大小又不能保证婚姻的质量，何必呢？易北噙笑听看她分析，觉得心里暖呼呼的。
    其实纪薇说得没错，说是新郎新娘的婚宴，倒还不如说是双方爹妈用来笼络关系的战场。新人真正登场不到半小时，其余时间则全部被双方家长操控了。据说女方父亲是C市商界的几个龙头之一，而男方的父亲则是军政要员，各自借着子女的婚宴把商场战场上的好友一一叫齐，是以放眼望去有七成是父辈年龄段的宾客。
    纪薇自然随着易北被划到同学同事圈子里，一共摆了五桌，可怜兮兮地安置在场地的某个角落里面。看样子易北不大出席同学聚会，因为凡是他的老同学看见了他都是一个表情——惊讶，易北倒是不大在意，很随意地点了点头，很淡然地寒暄了几句，有几个想要深入交流的老同学见他如此波澜不惊，只好又憋着话坐回座位上。
    由于婚礼请帖上表明了可以带家属入场，在场几乎全是成双成对出现的，易北他们那届法律系的女生不多，因此作为家属出席的大多数都是姑娘，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纪薇愤愤地瞪了易北一眼：都是你叫我别打扮，现在被别人当成怪物看了！被瞪的那个人倒是很体贴：我不嫌弃。
    “你、你、你！太不要脸了！”这当然是纪薇的心理活动。
    等了快一小时，终于有陆陆续续的热菜端了上来，纪薇眼馋地看着面前卖相可人的菜肴。
    “知道你饿了，趁热吃。”一筷松子桂鱼满沾着浓郁的酱汁，放到她的碗里。
    “谢谢。”纪薇喜笑颜开，埋首就开动起来。
    同桌有人忍不住打趣：“哎，易北，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家小姑娘拿着情书在你后头追，你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
    有人附和，语气酸酸的：“易大公子号称系花杀手，没想到那么多系花都阵亡了，反而是个外头的小妹妹把他给拿下了”，那个胖乎乎的男人忽然转向纪薇道：“小妹妹，透露透露秘诀呗！”
    纪薇转头看了眼易北，发现他脸色有点不好，立刻搁下筷子，在桌下握住他的一只手。她刚想要开口反驳几句，却突然被易北捏了一下，只听闻他低醇的声音传来：“我女朋友，也是C大的。”说着，宠溺地看了她一下，“不过她是经济系的，比我小两届”。她一时不防，满目错愕，原来他早就知道？！
    满桌子的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呵，连学妹都逃不掉你的魅力啊。”那个胖乎乎的男人干笑了一声。
    恰在此时，纪薇正对面有个妖冶的女人朝她优雅地抬了抬酒杯，抹得红扑扑的嘴唇吐出两个字：敬你。敬我？纪薇眨眼：不能理解你的思路哎。坐在纪薇旁边的一个瘦高个儿凑过来做旁白：那个女的叫于希然，是我们那届法律系的系花。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纪薇自动把后半句补全：她也追过易北，结果被拒绝了？旁白大哥笑：孺子可教也。
    如此，那就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喽？纪薇看她一副来势汹汹的架势，心中的小火苗被点燃，豪爽地把灌满红酒的杯子隔着一个圆桌直径的长度腾空一举，十分具有领袖气质：“敬你！”
    冷场就在一瞬间，连邻桌都有人纷纷侧目，小声问出了什么事。对面的女人大概没想到易北找了个女汉子，闷了几秒钟后才竭力不失风度地把酒杯放到唇边。
    “我干了，你随意！”纪薇已经把红酒喝得一滴不剩，还特意倾了倾杯子，很是挑衅。她收回手，得瑟地看着彼岸系花的脸仿佛泡在褪色药水里一样。
    你喝呀你喝呀！纪薇如果有尾巴，此时一定甩到天上去了。“酒量这么差劲还敢朝我挑衅，哼！”她不无得意地念叨了一句。
    易北全程都没出声，直到宋希然僵持的时间有些过分久了，他才缓缓开口道：“薇薇开玩笑的，你随意就好。”
    一句话，轻描淡写，却化解了全场的紧绷感。宋希然身边坐着原先他们班的班长，此时很老道地宣布全体举杯，众人一呼百应，瞬时清脆的碰杯声掩盖掉方才短暂的尴尬。隔着溢彩流光的一只只玻璃杯，系花的脸色这才好了不少。
    “你干嘛，心疼人家了？”纪薇那手臂撞了撞易北，有点小小的添堵。
    易北回摇头，隔了好久才又说：“她……有点复杂，总之你别去招惹她。”
    难道另有隐情？纪薇一向不走寻常路的脑细胞此刻又一次发挥了它们的威力，脑内已经还原了易北同学和系花同学多年之前的恩怨纠葛：在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大学校园里，年轻美丽的系花同学对同班那个帅气的男同学芳心暗许，在几经挣扎之后，终于于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将男生约到学校小树林里面，大胆说出了爱的宣言。谁知该男生不以为然，用他祖传的面瘫脸看着满心欢喜的系花同学，冷冷道：“我对你没兴趣。”系花同学遭受空前打击，使得她内心潜藏的黑暗力量被解禁，从此黑化。每当这个男生和某个女生走得近些，她就会不择手段地对那个可怜的女生发出恶毒的诅咒，而这个面瘫心善的男生为了不让那些喜欢她的女生受到伤害，每次都毫不留情地拒绝之、远离之。久而久之，C大校园里从此就流传开了一个不老的传说……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脑袋上被易北狠狠敲了一下，剧情中断。纪大编剧不满地揉了揉脑袋。
    易北指了指新郎方向，道：“我过去一下，你就坐这儿等我，不要乱跑。”
    抬头，新郎果然在朝这边招手，好像有什么急事。“嗯嗯。”纪薇往嘴里塞了个大虾，示意他快去。
    面对一桌子陌生的脸，纪薇也没什么讲话的兴致，乖乖地坐着吃东西，顺便接收一下来自对面的探照光线——于系花你别再显摆自己的存在感了好么？纪薇如是想到。终于在一通胡吃海喝以后觉察到地心引力对自己肚子的作用在增加，她搁下碗筷，发现易北已经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
    纪薇将易北的话当成了耳旁风，笃悠悠溜达出去消食。二楼的人大约都跑进来觅食了，就连原先呆在签到台前的礼仪小姐也没了踪影。她扒在走廊窗户上吹风，从窗户上看下去是兰庭的后门，比起正门来萧索了不少，人烟稀落的街道上有个腰身圆滚的老婆婆正在垃圾桶里掏空塑料瓶。看着昏暗的路灯照在老婆婆花白的头发与老旧的衣衫上时，纪薇的女性感伤情怀被触发，不由鼻子一酸，别开头叹了声气。然后，她就听到了易北的声音。
    “你何必呢？”他说，借着风为媒介传过来有点失真。
    她眯着眼睛斜斜的朝右上方看去，原来兰庭的三楼陡伸出一个开放式小阳台。因为视线阻隔的缘故无法看到阳台上人的脸，但如此熟悉的语气她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假如我把那件事告诉她，你说，她会怎么想？”
    KAO之！能将坏心女配的台词演绎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除了傲慢的于希然还有谁？敢情趁我不在就来勾搭易北啊？还真是不死心。纪薇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没想到你也会患得患失，还是为了她。”
    不用说也知道这个“她”指的就是纪薇本人。远远传来的交谈声并不那么清晰，楼下街道还时不时有货运卡车开过，轰隆隆一阵乱想，就像是老式电视机收不到信号发出的“嘶啦”声响，实在是吊足了某人的胃口。越是听不全就越会胡思乱想，纪薇开始咬手指：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事啊？真是急死人了。
    于是她决定走一回恶俗言情小说路线，偷偷溜到里男主女配一墙之隔的地方，不动声色中掌握所有信息。顺着楼梯蹭蹭蹭窜上三楼，在服务员诧异的眼光中挪动身体，直至一只耳朵顺利贴到小阳台的磨砂玻璃上。蹭，咦？为什么什么都听不到？她严肃地沉思，因此错过了对面观察她许久的那个女服务员的脸色——大彻大悟外加同情怜悯。
    “真可怜，要是她知道自己的老公正在和别的女人玩暧昧，一定会伤心死的。”女服务员叹息道。
    “这个月第三对了……改天我就写封提议书给BOSS，建议他把三楼的小阳台全部封掉！”领班义愤填膺地应和。
    这边，纪薇终于有所收获，磨砂玻璃后面果然传来了一阵阵声响，但……怎么听着怪怪的？有点像是在喘气，又有点像是在进行某种少儿不宜的活动……
    “！”纪薇怒目圆睁。脑子瞬时超出正常温度，扒着滑动门呼啦一用力！两个相拥得缠绵悱恻难舍难分的身影就落入她赤红的眼眸中。
    “啊！”面对她的那个女人忽然尖叫一声，迅速和面前的男人拉开一段距离，“你干嘛？！”她恼怒地看着纪薇已经石化的表情。
    “呵、呵呵，你们继续，继续！”呼啦一声关掉门，纪薇反身，面前一黑，一股熟悉的味道满满将她包裹起来。她被迫贴在他的胸口，触觉和听觉同步感受到极为不寻常的震动频率。
    “你笑什么啊？！”她红着脸捶了易北两下，破饭店搞那么多阳台干什么！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爱好？”易北哑哑地凑着她的耳朵轻嘲，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眸此刻邪邪上挑，居然有几分邪魅。
    尴尬的小鸵鸟始终不敢抬头，直到易北抱得手臂发酸，问她：“姑娘打算什么时候出来？”她才扭扭捏捏地问刚才那对走了没有。
    下楼的时候又遇上季乘风，他的眼神有些奇怪，走过来悄悄问易北：“她又和你说了什么？”
    “什么什么？”纪薇凑上来，有猫腻啊。
    “边儿去。”季乘风推开纪薇的脑袋。
    护了护纪薇的小脑袋，“……我没想到那件事对她的影响有那么深，之前我以为避而不见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法，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易北像对暗语似的回他。
    “说清楚了就好，实在不行再找穆云帮帮忙。”油腔滑调的季乘风难得也严肃起来。
    易北点头。
    “你们两个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瞒着我？”纪薇在胸前环抱手臂，“有关于那个系花同学的？”
    那两人对视一眼后，季乘风笑道：“是啊，所以你可要好好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男朋友，人家可是对你死心塌地，什么系花村花，他都没放到过眼里。”说着意味深长地拍了怕她的肩膀，扬长而去。
    “所以你刚才是在拒绝她喽？”纪薇环着他的脖子，踮起脚。
    “不然呢？”冷淡。
    “可你们还说了‘那件事’啊，到底是哪件事？她强迫你？还是……你们有一次不小心酒后乱……唔！”
    她小小的身子被易北圈在怀里，唇齿间满是红酒的气息，好久好久，才终于重获空气。
    他掰正她的脸，如墨般地眼瞳里全是酿起的波澜，略带喘息又很坚定的说：“答应我，不要因为自己脑袋里的胡思乱想而放弃我。”
    她望进他的眸子，意外捕捉到一丝慌乱，条件反射般环住他的腰身，喃喃：“师兄，从今往后，你就由我罩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