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鸡尾酒

晚上回去的时候纪薇已经有点困倦，迷迷糊糊靠在副驾驶座上打盹儿。车子里面暗暗的，开过一盏盏路灯的时候，橙黄色的灯光仿佛流星一颗一颗滑翔而过，宁静而祥和。
    继而，被搞怪的短信铃声吵醒，她随意摁了几下，把手机抛进包里，靠在椅背上唉声叹气。
    “怎么了？”易北觉察到她的不对劲儿。
    “你还记不记得我喜欢看童话啊？就是那个……你说你侄女也喜欢的。”她剥着指甲淡淡说道。
    “嗯，然后呢？”易北用眼角余光瞄了一下她。
    “很多人喜欢一个故事，是因为在看这个故事的过程中能收获到一种现实世界无法给予的满足感，换句话说，他们喜欢幻想自己变成故事里面的人。但是，对于我而言却是不一样的，我更加感兴趣的，是写故事的人，有时候捧着书在读，就会想象她坐在电脑前写下那些文字时的心情。久而久之，我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迷恋那个写故事的人，还是她创作出的作品了。”易北若有所思地把着方向盘，没出声。“可她总是那么神秘，写书这么多年来，外界对她的了解不过寥寥数句。我觉得，如果她一辈子这样神秘下去也就算了，可是老天却给了我们所有书迷一个很大的惊喜，她终于要在我们面前开口讲话了。我知道有一部分人只不过是好奇心驱使，也许她的声音不好听，他们就幻灭了。可是，的确也有这样一些人，他们不图别的，就是希望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能够近些。”
    纪薇转身看向车窗外的璀璨，接着说：“当她讲解自己作品时候，我很感动，我明白她写书不是像有些人说的那样，纯粹为了谋利。一个可以把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毫无保留地融入作品中的人，是值得我去喜欢的。”
    “可她还是让你失望了，是么？”易北在旁边插话道。
    纪薇拽着安全带，点了点头：“没能听到她的声音我的确很遗憾，可是那不怨她，可能有一万种意外的理由……但，她怎么可以在莫名其妙的消失之后就杳无音讯呢？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哪怕她说一句‘真的很抱歉，是我的电脑出了故障’也好啊。你知道现在论坛上对她的猜测有多么过分吗？说她炒作的人也有，说是主办方恶搞的人也有，还有的人居然诽谤她是个有异装癖的男人！虽然我一直支持她、相信她，可她这次真的让我有些失望了，难道因为外界有质疑，她就不敢站出来说明了吗？”
    “在你心里，她是个……有担当的人？”
    “嗯。敢于把自己的情感经历拿出来和我们分享，又怎么可以是个怯懦的人呢？有人说是我把她想得太好，所以当看到现实中的她没有达到我想象的高度时就格外失望。所以……是我从一开始就抱了太高的期望吗？”
    期望越高，失望就越大么？
    纪薇打开窗子吹了吹冷风，吹散了满脑子的惆怅：“哎呀！怎么搞的和韩剧女主角一样！”她才不是走那种奇怪路线的女人，可以面对一锅滋啦作响的五花肉感慨人生！一定是最近被那帮想象力神级别的姑娘围剿得太厉害，导致自己的神经有些穿越了。纪薇感慨。
    到家后纪薇被易北推进浴室泡澡。他走进书房掩上门思索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点击发送。
    一周的时间过得飞快。
    纪薇还在复印室手忙脚乱的时候，小宋忽然在外间喊她的名字。原来是她家皇后娘娘，来电中将“张叔叔一家即将造访C市并派纪薇于今晚8点去机场接机的事宜”娓娓道来，末了还别有深意地说了句：好好表现。
    丢掉电话，纪薇倒在办公桌上装死。季乘风恰好经过，曲起手指在她的桌角敲了两声。
    “季总！”上班时间偷懒被抓包啊。
    “干嘛呢有气无力的。”季乘风挑眉，“易北欺负你了？”
    “别提了，我妈刚刚派了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给我。”季乘风本来就挺照顾她这个小师妹的，自从易北和她的关系有了质的飞跃，纪薇显然更把季乘风当成半个闺蜜了。
    “瞧你这样子，该不会被逼着去相亲吧？”
    “不是，不过也差不离了。”纪薇转着笔，“不过这事儿你千万别告诉易北啊。”
    “嘿，你这不是陷我于不义嘛，知道自己好哥们的女朋友有出轨倾向还知情不报，以后易北要知道了还不弄死我啊？”
    “谁出轨啊？！根本就是我妈他们一厢情愿，我能怎么办？”
    季乘风切了一声，道：“你蠢不蠢？只要你现在一通电话打过去，告诉你妈你已经有男朋友了，这不一切都OVER了嘛~”
    “是啊，一切都OVER了，连我也该OVER了。”她愁眉苦脸道：“要是一般的男朋友我当然不用顾虑这么多，可是那是易北啊！他又是王牌律师又那么有家底，我妈会怎么想？”她模仿自家皇后娘娘的腔调，掐着嗓子道：“人家这么有本事，会看上你？小姑娘脑子拎拎清！虽然现在时代不同了，但是我们还是讲求门当户对的，依我看，你们还是好聚好散吧。”
    “啧啧，易北的前路艰难啊。”季乘风抱臂嗟叹，最后丢给她一句“不过丑女婿终究要见岳父母的，你不会打算雪藏他一辈子吧？”
    纪薇趴在桌上惆怅地想：我也想一辈子啊，可是谁又知道她和易北究竟可以走多远呢？
    ————
    纪薇赶到C市机场的时候是晚上8点，她掏出手机给易北发了条短信：去机场接几个亲戚，会晚些回来，不用等我吃饭了。随后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朝1号大厅走去。
    从A市发往C市的航班于十分钟之后抵达了，巨大的人流量让纪薇很难从人群中辨别出多年未见的张叔叔一家，尤其是那个据说男大十八变的张之允。
    “薇薇！薇薇！”
    纪薇诧然回头，目光还未开启搜索模式，便被一个熊抱撞得五脏六腑都颤了颤，“咳咳，放、先放手！”
    “嗨，这么多年没见，你一点都没变哎~”来人终于松手，不过还没等纪薇喘口气，他就抓着她的肩膀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纪薇望着比他高了一个半头的男人，脸上的表情很是喜感，这、这、这，谁能给她解释下现代精英为什么是剃光头的啊？！机场的灯光照射在他光亮的脑袋壳上又被折射四散，真是闪瞎了她的钛合金……呃，人眼。
    “小允，你别吓着薇薇啊。”佩芬阿姨忽然从张之允背后冒出来，嗔怪了儿子几句，然后转而拉着纪薇的手感慨：“哎，这么多年没见了，我们薇薇长成大姑娘咯，真好看。”哎，怎么有种婆婆看媳妇，越看越欢喜的感觉啊，这不符合基本国情嘛，纪薇暗自感叹。
    “佩芬阿姨你说笑了，我还要向您取取经呢，保养得这么好，走在一起别人还当你是我姐姐呢。”佩芬阿姨打小便喜欢纪薇这个孩子，是以总是被自家皇后娘娘训斥的小纪薇对佩芬阿姨一直抱有亲切感。“张叔叔呢？”她忽然发现少了一个人。
    “我爸这次来还有点公事要解决，所以应该是C市这边的人来接他去个饭局，不过没事儿，我们也在那个饭店定了位子。”被老妈挤到一边的张之允又不着痕迹地挤回来，一口大白牙在灯光下同样闪耀耀的。
    三人叫了计程车直奔饭店，佩芬阿姨很给力地坐在副驾驶座上。
    “张之允，你的头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纪薇忍了半天终于还是问出口来。
    “……染发剂过敏。”有点腼腆。
    “听说要来C市，这傻小子非要换身行头，还说什么黑头发不配身上的衣服，非要去染个棕色的头发，谁知道他的体质对染发剂过敏，为了不摘掉脑袋，只好把头发全给剃了。”佩芬阿姨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纪薇不由上下打量起他的“行头”，还……真是韩流啊。难道她记忆中对精英人士的定义该更新了？现在所谓的精英男早就不穿西装打领带佩金丝边眼睛了，而是要戴着□□镜、穿一身潮流到忘记年龄的韩版休闲服。“干嘛这么打扮呀？”
    被问得一愣，张之允黑晶晶的眼珠子忽然暗了一下，说：“不是你说喜欢的吗？难道你忘了？”
    喂！别露出这样楚楚可怜的正太脸啊喂！纪薇有点齁不住，不得不说，张之允这家伙其实长得还是很正的，如果有头发的话可能会更正。以前大概是饲料吃多了所以胖得不成人形，一旦瘦下来就印证了那句老话：胖子都是潜力股。想到自己即将摧残一枚潜力股，她还真是有些于心不忍。
    “哦。”只好胡乱应道。然后看到他湿漉漉的大眼睛又发亮了，纪薇很抱歉地说：“我不记得了。”
    张之允一蹶不振。
    车子停在蔷薇阁——C市的美食栏目曾多次推荐过这家饭店的招牌菜。服务生领着他们上了二楼的包厢，纪薇道：“才三个人，不必用包厢了吧？”
    佩芬阿姨嗔道：“大堂太吵了，弄个包厢正好叙旧嘛。”
    二十分钟后。叙旧就叙旧好了，干嘛叫这么一桌子菜啊。佩芬阿姨还一个劲儿地使唤张之允给纪薇夹菜，边夹边介绍：“尝尝看这道菜，是蔷薇阁的老招牌了，龙虾是空运过来的，新鲜着呢。”纪薇讪笑接埋头苦吃，到底你们是客人还是我是客人啊？怎么说起C市你们比我还熟悉。
    “之允的表姐就在C市的电视台工作，主持一个美食节目，来之前她给我们推荐了好多好吃的地方。”
    “妈！”张之允瞪了他老妈一眼，佩芬阿姨瞬时转移话题，道：“哈哈，你们先吃，我去趟洗手间。”
    偌大的包厢里只剩她和张之允两个人和……咀嚼东西的声音，真是静谧又尴尬。
    “薇薇，其实这次我们来C市的目的，你也猜到了吧。”张之允放下筷子，白皙的手指捏着桌布的一角，眼眉低垂。纪薇无比熟悉他的动作，小时候凡是紧张了，就会下意识捏着一样东西低着脑袋。
    “嗐，太直接了。”她心里想。“差不多能猜到，倒是你……怎么看这事儿？”要你也是被爹妈逼着，那就好办了，不然的话……纪薇哀叹。
    “我心里怎么想的你一点都感觉不到吗？”张之允忽然深情地望向她，“以前我们在一块儿的时候，我暗示过你很多次了，可你从来没给过我回应。”
    啥时候的事儿啊？如果你说的是早餐时候让出半个肉包子给我吃、中饭的时候把番茄炒蛋里面的鸡蛋挑出来给我，以及春游的时候把火腿面包里面的火腿塞给我……
    哎，她仰天，只怪当时太年少，不懂得一个胖子含蓄的爱：假如我愿意把我的食物分给你，那我一定很爱你，假如分给你的是肉类，那只能说明，我对你是真爱。
    “那都是初中时候的事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会没交过别的女朋友吧？”
    “……”
    “！”看那纯情的小表情！敢情真的为她守身如玉啊！面对自己不经意间惹下的桃花债，纪薇这才觉得有点慌。忽然手机铃声一响，她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然后飞一般逃窜出去。
    “喂。”是易北来电。
    “接到亲戚了？”他那头蛮吵，不像是在家的样子。
    “嗯，在吃饭，一会儿送他们去宾馆以后就回家。你……在应酬？”
    “嗯，我这里估计会挺早结束的，等你送完他们打电话给我，我来接你。”电话那里有人在喊‘易律师’，他道：“我要过去了，先挂了。”
    没给纪薇反驳的时间，他收了线。虽然有点霸道的样子，不过她心里倒是甜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