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鸡尾酒

按照正常逻辑，不经意间听到的消息都是些很了不得的情报，比如谍战片里面间谍听到敌军的作战计划啦、家庭伦理片里面孩子听见父母说他不是亲生的啦，再比如——纪薇在包厢门外听到佩芬阿姨和张之允的对话：
    “之允，你和薇薇说了？”
    “妈，可能是我想多了，薇薇她……没那个意思。”
    “没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你小子光知道念书把脑袋念傻掉了是吧？她……是不是有男朋友了？”试探。
    “我还没问她，不过……”
    纪薇骤然推门而入，动静有点大，“事到如今，我就不瞒着阿姨了，其实我……”
    “其实我刚刚和你开玩笑的！薇薇她还是单身，她说，愿意和我交往试试！”张之允朝她使了个眼色，分外严肃状，纪薇被活生生扭转的话头噎了一下，满脸惊愕：你、你胡说啊！
    “是吗？薇薇。”佩芬阿姨甚是欣慰地看着她，熟悉的、温煦暖阳般地笑着，让她把否认的话自己吞了下去，“呃，是。”
    张之允投来感激一瞥，纪薇接收到里面微妙的意味，只好顺着他的意思。佩芬阿姨一秒钟从邻家和蔼的阿姨变身中国好婆婆，她越发频繁地替纪薇夹菜，顺便把张之允出国后的生活轨迹以口述的形式一点点在纪薇面前重现，美其名：替儿子和未来儿媳拉近距离。
    事后，纪薇趁佩芬阿姨走开，把张之允拉到黑暗的小角落里严刑逼供，这才得知佩芬阿姨年前被查出患有心脏病，一旦有大的情绪波动就会病发，万一刺激过度……后果不堪设想。人生何处……不狗血。
    张之允双手插在裤兜里，斜倚在幽暗的角落墙壁上。长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一层深深的阴影，他说：“我妈认为我和你走到一起是早晚的事，所以……薇薇，虽然对你不公平，但是看在她这么疼你的份上，暂时假装……”
    “暂时假装你的女朋友？好。但是张之允，只是暂时。我把佩芬阿姨当做亲人，所以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给她的健康造成任何伤害，可你要答应我，等到她的病情稳定了，你亲自去和她解释。”作为一个可能引发“大的情绪波动”的病源的纪薇如是说。
    “……我答应你。”
    门童替他们三人叫好了计程车。佩芬阿姨因为放下了一件大心事所以格外喜悦，非要纪薇和张之允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门童很有眼力地夸道：太太，您儿子儿媳真般配啊。
    纪薇一阵尴尬，然后，她看见了易北。正对着她站在门口，旁边还有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他亦是。对视的瞬间，明显看到他眼眸中有阴鸷一闪而过。纪薇打了个激灵，感叹歌中唱得好：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的容颜。也是，如此惊悚的一眼。
    “来，刘主任、易律师，我给你介绍下，这位就是内人，这个是我儿子。我这次来C市除了公事，最主要也是来看看我们家薇薇。哦，你还不知道薇薇吧，她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个小姑娘，和我们家之允青梅竹马……”酒醉后的人就是容易多话啊，纪薇看着张伯伯一张一合说个不停的嘴，泪流满面，弱弱‘纠正’道：“呵呵，张叔叔一家这次不是主要来C市旅游的吗？”
    一个地中海大叔忽然冒出来：“瞧着小姑娘说的，C市又没什么好玩好看的景点古迹，就算有，也比不上媳妇好看啊。”说着暧昧地看着张之允，“是吧？小伙子。”
    “大叔你真爱说笑啊……”纪薇忙着打哈哈的同时密切关注易北的表情，看样子情况不佳啊，她为自己默哀。
    “哎~其实这么说也不错啦，反正薇薇早晚是一家人……”
    “妈，你身体不好，我们还是早点回宾馆吧。”张之允适时打断佩芬阿姨的话，纪薇感激地望向他。一来一去的眼神互动落到易北眼中就是暧昧不清，他骤然觉得自己完全是个局外人。
    “不好意思我要先走一步，女朋友还等着我去接她。”易北面不改色。
    “易律师真是很疼女朋友啊。”同行的黑西装男子说道。
    他才不疼我，他现在一定恨不得掐死我！根据交往+同居的经历，纪薇悲哀地发现自己只能得出如是结论。
    果不其然……“倒也不是疼她，只是有些事情，她还欠我一个解释。”易北帅气地摔下一句话，就在众人凌乱的目光中大步而去。刘主任看着自己所里最得意的金牌律师居然深受情感纠葛的荼毒，顿时在心中把易北那个不懂事的女朋友大骂一通。
    “阿嚏——”纪薇后背一凉。
    两辆计程车前后而行，纪薇自然被分配到和青梅竹马一辆车上。上车后短信就如期而至：请给我一个解释。【发信人：易北】
    张之允早就发现纪薇的不对劲儿，正所谓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虽然谈过恋爱，却也看出些端倪来了。他定定地瞅着前面座位套上的一根线头，道：“薇薇，那个易北……”
    “是我男朋友。”她压根没打算瞒着张之允，“只是还没跟家里说，所以，希望你可以帮我保密。”
    仿佛被无形的拳头一下一下敲击心脏，张之允的脸色极其不好看，他沉默了半晌，忽然颇带期冀地问：“为什么不和家里人说，难道……”难道并没打算长久下去？
    “不是。”一如既往地抢白。
    “……”张之允怒极，用力扯掉面前碍眼的线头，憋出一句：“你能不能别这样？！”
    司机从后视镜瞧瞧注意他们的举动，哀叹：俺同情你啊小伙子，想当年俺就是因为太软弱了所以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小翠跟别人跑了，小伙子要有骨气一点，爱要大声说出来！然后……他真的掏出手机，默默外放了一首单曲循环了很多天的《爱要大声说出来》。小伙子，哥只能帮你到这儿啦。
    纪薇在山寨机轰隆隆的音效中凝视张之允隐忍的脸，以及路灯透过车窗在他光脑门儿上投下的一层又一层光晕，面容严峻：“不哪样？”
    面对她与生俱来的迟钝，张之允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不、要、总、是、打、断、我！”
    司机手里的方向盘颤抖起来，默默仰天：小伙子，俺仿佛已经看到了你的未来，俺帮不了你了。
    一路煎熬地抵达宾馆之后，佩芬阿姨扶着小醉的张伯伯先上去了，当然，上去以前她暗示剩下的两人可以小小上演一番十八相送。
    纪薇都火烧眉毛了哪有闲工夫耗在这儿，她在张之允楚楚可怜的注视下掏出二十块钱，道：“喏，对面有家便利店，你去里面吃完泡面再上楼，时间估计差不多。”【喂！你真以为别人连二十块钱都没有吗？！
    目送张之允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便利店，几乎分秒不差，灰色奥迪呼啸而来。她只听到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锐利刺耳的声音，副驾驶座的门被推开，门缝中隐隐泄露出摄人凉意。此刻，除了老老实实坐到冰山身边还能怎么样？
    奥迪很快融入车流中，值得庆幸的是车速终于缓和下来。纪薇原封不动地把刚才发生的事跟易北说了，眼看着捉在方向盘上的手越握越紧，易北的眉头也越发蹙起，她敏捷地跳开某些过渡章节又篡改了部分内容，“然后我就跟他说，我有男朋友了啊！”
    几乎在一瞬间，车内气压恢复正常，纪薇暗叹：男人果然都是孩子脾性呢。“而且，张之允也觉得你和我一看就是在交往的样子。”虽然只是推测啦。
    “嗯。”易北满意地哼哼了一声，但嘴角的弧度出卖了他。他又思索了几秒，问：“为什么不干脆和家里交代清楚？”
    怎么回答？说家里看你条件这么好会认为我配不上你，会不同意我们在一起？纪薇犯愁了，脑子转动起来，搪塞道：“那你也没把我介绍给你家人啊，你应该比我主动的好吧？”
    他闻言居然很认真想了想，“说的也是。”
    不管如何，易北与纪薇之间暂时没有因为这件事情发生争执，但纪薇总觉得往昔亲切的张伯伯一家变身□□，他们在C市呆一天，自己就处在濒危区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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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自从两人交往以来，易北俨然成为纪薇的专职司机兼厨师兼……闹钟。每天负责把睡梦中的某人从被子里抠出来并确保她能在上班时间的前十分钟抵达公司楼下。纪薇对此颇有微词：以前没有你的时候我一直很自律的，都怪你，让我越来越懒了。易北将金灿灿的煎蛋放进盘子里，拿着锅铲回眸一笑：不用独自一人承包所有的事，松懈下一部分的精力来享受生活，不好么？
    当然，他怎么可能这么文艺？某人的原话是：有了男朋友还不物尽其用，纪薇你傻了吧？于是，纪薇很无耻地叉腰奸笑：易北，这可是你自投罗网的呦~
    隔天早上两人已经自动屏蔽了有关于张之允的一切糟心事，易北一如往常般将纪薇送到公司楼下，但是比之往常稍显另类。
    “你怎么还不走啊？”纪薇下车后没有如期听到汽车引擎声，随即诧异地掉头询问。
    “……”易律师透过半开的车窗目光灼灼地注视之。
    呃……其实她心里七上八下，只觉有句歌词该改成：男人的心事你别猜。鉴于她认为以自己的智商和情商只会离正确答案越来越远，只好不耻下问：“有话对我说？”
    “……”不说话。
    “！！”眼看着易律师居然神奇地脸红了，她骤然间灵光一闪，坏坏说：“Goodbye kiss？”话音刚落，满意地看到车内的某人不自然地转过头去了。
    如此大好时机怎可错过，纪薇迅速掏出手机朝着他面容娇羞的侧脸狠狠来了个十连拍。咔嚓咔嚓的声响中，易北冷着脸喊：“纪薇你住手！”
    纪薇小朋友悠哉悠哉收起手机，拉开车门朝驾驶座就是一个猛扑，“吧唧”响亮又清脆。看着人家俊脸上被印上一圈湿漉漉的牙印，她得意地伏在他肩上咯咯笑着。
    易北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想想自己还真是自找的。他推了推她的脑袋，轻声说：“还有五分钟……”
    肩膀上的重量骤然消失，再抬眼，那个娇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大门里。失笑，看着后视镜中的自己，明明还是那张脸，却是感觉不同了。是因为她，所以不为人知的黑暗处被一抹暖阳占据，点燃了希望与自信。
    这天，心情不错的还有莱茜皇后的粉丝们，因为自从大赛无故掉线之后一直处于销声匿迹状态的某大神终于亲自发话了，首先，对于自己前段时间的行为表示抱歉：【由于前面阶段生活中发生了许多棘手的事情，没有及时跟大家进行解释说明，真的非常抱歉】其次，对于后来风波四起的莱茜身份之谜，大神本人表示很佩服网友的想象力，但是……想象力有时候也能瞎猫碰上死耗子，因为她说，哦不，是他说：没想到大家这么关心我的性别问题，那么我在此郑重其事地向所有人说明，我，的确是个男作家。
    纳尼？可以想见纪薇在电脑屏幕前的表情。但是……重头戏还在后头。
    “之所以在大赛意外后一直没有向大家解释，一方面是由于个人生活中出现了一些棘手的事情，另一方面……我承认，是我害怕了。看到有关于我是‘异装癖’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我心里很乱。那是真的，可惜却以我最不希望见到的方式被你们所知晓，我觉得无所适从。要我告诉你们，你们一直以来喜欢的作家必须打扮得不伦不类才会安心于写作？恐怕很多人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而我呢，感觉自己就像吸血鬼被扔到阳光下。”
    “害怕你们会因此厌恶我，进而厌恶我的作品，更害怕有人说我是个骗子，欺骗了大众这么多年。我甚至不敢触碰网络，不想了解外界一切的猜测，把自己关在隐蔽的世界里面，做一只自欺欺人的鸵鸟。可是就在不久前，有人把我从沙堆中解救了出来，她让我觉得哪怕我被全世界都抛弃，她还是会站在我的身边陪着我。”
    “所以，是她让我敢于面对这一切指责和质疑，同时我告诉自己，也是时候战胜自我了。”
    【时间：2013年5月1日地点：A市晴光展览厅2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