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云神社异闻录

17 宇文绿的过去


宇文绿率先反应过来,把澄空他们推开,踩着一名路人的肩膀就飞上了天。她迎向来势汹汹的□□,手中的飒露紫出鞘,迅速地在空中画下一道剑阵!
    【天人剑】辉夜流锦针!
    绚丽的紫黑色的剑气把明媚的春日天空遮盖了半个之多,一波又一波的针形剑气把□□本身的灵力斩的七零八落,□□在针雨中被阻碍地歪歪扭扭,别说造成实际伤害了,就算是勉强维持准度就不错了。等到射向宇文绿时,绿眼皮都没抬,直接一剑斩向□□,归剑入鞘,自己徐徐下落,背对着静止了的□□。
    真(女)汉子从来不回头看爆炸。
    □□剧烈地颤抖了一番,“啪”的一声,仿佛玻璃碎裂的声音,□□碎成一堆灵力碎片,渐渐地消融于空中。
    帅气至极!
    宇文绿就像英雄归来一般收到众人的簇拥,璇墨冲过来想把她举起来,可惜被绿一剑拍了过去。
    原本阳光明媚的大好春光突然被一阵上空的阴云笼罩着。阴云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的逐渐靠近。那是一种极为危险的灵气,袭人和李泗的反应最为敏感。那是,死者的强烈怨念,对生者的眷恋和妒恨,以及对鲜血的死亡的狂喜。
    在风水极佳,甚至稳居龙脉之上的提玛亚特上也能兴风作浪,这个妖怪看起来不简单嘛。李泗皱眉。
    袭人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提玛亚特毕竟也是学园都市,从宿舍爆炸到现在的神枪射人事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也不见有传说中恐怖的风纪会来维护治安。该说这间学院的院风奔放还是治安不力呢。
    狂躁着奔向地面的那个药物呼啸着出现在众人面前。他青白色的肌肤,带着贝雷帽,但是居然穿着提玛亚特的制服。脑门上贴着的纳云神社缚尸咒,手腕上的断裂了的足有千斤重的寒铁手铐,缠绕周身半径两米以内的森然鬼气就证明了他不凡的尸鬼之力。微风吹起他脑门上的符咒,食堂门口的众人伸出头来看,都纷纷掏出手机想要拍摄预想中的腐烂的面容的恐怖样貌。
    真是院风奔放啊。袭人翻了翻白眼。她看见李泗也掏出手机拍摄,他的手机壳居然是新颖的八卦阵样式的。她有些遗憾地看着自己粉紫色,贴满小猫贴纸,挂上小猫挂坠的手机,心想还是跟他买同样的款式好了。
    出乎大家的预料,这个僵尸的脸并没有腐烂,相反地还相貌堂堂,魁梧的体格搭配这样的俊脸,如果是在生前,一定是大人气的男生吧?他就这样足不沾地地漂浮着,脸上的神情好像是嘲弄着众人,又好像在思考着什么,或者他根本什么都没想,只是那张脸就是这样痞气十足。
    他对密密麻麻地围观群众好像十分困惑。他在人群中嗅嗅,像一只巨型猫科动物一般,他一眼就找到了袭人。他对袭人同样的灵气和味道十分满意,仿佛走着不存在的空气台阶一般“走”到她的身边,伸出头,鼻尖对着袭人的鼻尖。并没有腐肉的腥气传来。袭人脸上一红,匆忙退后,被着急的李泗一把拉到身后。李泗摸出五张天雷镇妖符,怒不可遏。
    我的袭人也敢碰!
    诶?心里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念头了?李泗脸上同样一红。
    哼!肯定是这个僵尸的不洁灵力让我神志不清!一定是这样!李泗找了了一个完美的借口,对面前这个僵尸更加讨厌了。
    僵尸对李泗天然的圣洁灵气十分畏惧,一脸不解地看着李泗。他不懂为什么这个男生这么生气。而这种生气,并不是对自己的行为而生气,更多是,对于对身后的女孩子异乎寻常的情愫而感到困扰才生气。
    师傅说过要日行一善。如果把这个祭司弄伤,后面的女孩一定会照顾他。听说患者会对医生有莫名的爱慕,所以,到最后男孩一定会爱上女孩!然后两人在床上或者窗边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打斗后就会有小孩,然后幸福的家庭会有幸福的生活!
    没错!师傅藏在床底下的小说是这么描写的!僵尸这么一想,脸上突然变得异常严肃。周身的鬼气也变得深红,狂躁无比,这是强大的僵尸王要进攻的前兆。
    如果大家知道他脑子在想什么的话,大概一定会被他神奇的脑补吓到吐血。不少人已经认出他是唐书潭的部下的使魔,楼晗元。楼晗元虽然是个使魔,但是他是拥有一定智慧和意识的“人”,是个个体。因为不解世事的鲁莽和天真,被一些母性泛滥的女生照顾着,也被所有热情的男生们接纳了这个神奇的一员。
    说起他的主人,那又是另外的一个神奇的故事了。楼晗元的主人叫做无尘子。这个不是称号,而是一个名字,这是代表着背叛了纳云神社的一族的优秀传人才能有的名字。无尘邪仙原名无尘子,是当年蒙受神使恩典,创立纳云神社的长老之一。因为不满纳云神社墨守成规,神社居然把借用天地阴阳中的阴气的法术称为“禁术”,并让纳云神社世代弟子不得修习。这一决定让举国上下都认为“禁术”是不能沾染的东西,是邪恶之法。无尘子一怒之下叛离神社,自立门派——无尘派。后人称无尘子为无尘邪仙,对此无尘子也不生气,只是哈哈一笑,笑地倾国倾城。难以想象一个十八岁的男孩子如何笑的如此妖娆又清高。
    无尘派虽然被外界误认为是邪教,但是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对禁术和军事兵法,甚至为政之道研究颇深。渐渐地,就连皇上也对无尘派感兴趣,派遣了许多宫中要员和军官去无尘派学习。凉袭人的父亲和管家程彦就是无尘派的弟子。
    无尘派和纳云神社的斗争进行到白热化的地步时,皇上只能平衡两派的实力。一方面,尊纳云神社为天下国教不变,天守阁成员历代由神社选拔制度也不变。但是只隶属于皇上的国师却是由无尘派中由无尘子担当。这才平息了他们的怒气。
    每一代的无尘子都背负着不能生育而且短寿的诅咒。这是第一代无尘子给自己下的血咒,以阳寿去换取堕天之力和无上之智。相对地,无形中强迫着每一代无尘子拼命地为社稷所付出自己的心血智慧,避免衰老和欲望而影响对天下的贡献力。同时又要踏遍神州天府,去寻找一个心智和道德极为完备的婴儿从小培养他政教,礼仪,外交,禁术和体术。
    一代又一代的无尘子,背后都是无数的血泪和枯骨。他们的一辈子,注定无法享乐,也无法懂得爱的滋味。等待他们的,只有无尽的公文,学不完的知识,和空荡荡的房间。
    袭人的祖先本来是一个逃荒的农人佃户。饿倒在路边时,被亲自观看利农的惠民政策是否到位时的无尘子所救。他本来天资聪颖,为人爽朗大气,可惜年纪太大,无法成为无尘子候选。他自愿修习诅咒之法——将天命篡改,自己的后代均无比优秀,为国家建立功劳。但是每三代都会有一代在二十岁时死去。
    这就是“天妒之力”的真相。
    宇文绿看着突然兴奋起来的楼晗元,心中突然被一股激昂的浊流所吞噬。她开始流泪,开始为他现在这副模样而心痛。她跪倒在地上,颤抖地捂住嘴,不让自己撕心裂肺的悲鸣让众人惊悸。
    问题是,她根本不认识眼前的这个男孩子。尽管他相貌出众到一眼难忘。
    公主和僵尸,这是两个根本无法相容的平行线啊。
    可是为什么,她向来冷静果敢的内心,会如此动摇?
    可是为什么,自认为坚硬无比的灵魂,会被这个像野兽般没有人心的妖怪所颤动?
    可是为什么,很想走过去,拥抱他,无论他怎么拒绝,甚至杀死她也好,都想去,碰一碰他没有灵魂和自主意识的身体,想握紧他冰凉的指尖呢?
    请你,告诉我答案。
    天空开始下着卒不及防,令人烦躁的暴雨。雨水打湿了宇文绿的制服。在众人担心的目光下,她缓缓站起来,藕臂一甩,飒露紫古朴的剑鞘上水花四溢,像是暴风雨前不紧不慢的氤氲,谁都知道,下一秒就是由剑组成的狂岚。
    袭人和李泗想走过去扶她。澄空挡在小组成员面前。语气暴发出王女般的威严:“不要管。这是绿的私事。”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她的语气苍凉到有一种悲伤:“在抢第七神殿的任务,我早就选好了我要的队员。埃布尔家族自有独特的情报网。所以,你们的资料从屁股上有几颗痣到现在的早餐吃什么我都知道。绿她的过去......我不想在你们面前多嘴。”
    李泗默默地掏出避寒符,平息了心中不安的躁动。从感受到楼晗元存在时,犹如孩童般的霍斐就开始兴奋起来。妖刀和猎物的宿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璇墨则安静地在地面刻画着阻挡湿气的土系炼金符文阵。袭人则全神戒备,只要绿有一点伤害,她立刻就可以援护。
    雨水淋湿了宇文绿娇小的身躯,同样公平地淋湿了楼晗元高大的身影。水花在两人脚下盛开,凄楚地转瞬即逝,譬如宿命。两个人平静地对峙着,这电影般流光幻舞的场景让众人忘记了腹中饥火,完全介入不到这两人的世界。
    冰凉的暴雨把宇文绿的头发湿淋淋地弄塌,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气温变得很冷,但是她的骄傲和涵养让她能够做到完全不为所动,更何况队友的支援纹章让她的寒意渐渐减退。她拔出飒露紫,摆起了了起手式。少女,制服,唐刀,侠客在夜雨中行走着,斩妖除恶。
    楼晗元盯着飒露紫,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像无助的迷路孩童般双手抱头,蹲下,喃喃道:“死?三公主?你是?”
    一道惊雷落下,仿佛天公咆哮着降下神威惩戒天下众妖,照亮了整个昏暗的天空,照亮了,宇文绿如烛火般洞察世事了,醒悟了的眼,还有嘴角压抑了的,疯狂的笑容。
    记忆的锁链,突破了重重的灰尘和水泥的封存,它穿越了时光,排山倒海,势不可挡。哪管是石灰和泪水混凝成的万千城墙,我也想,回到我们最初相识的那一天,同样的暴雨夜,电闪雷鸣。
    那是我人生路上,摘过的最美的一朵花。它不好看,不芳香,甚至有些尴尬和苦涩的蜜,但是,我却无比幸福与它相逢。
    仅仅一朵,艳压整个春光。
    “元,元。”她嘴角的笑容无法抹去,失去焦距的眼神已经说明她进入了一个疯狂的,只有愤怒和甜美的境界之中。她提着刀,像是普通的学生冲向久违的远行了的爱人的怀抱之中。楼晗元不解地侧身一让,宇文绿的扑了一空,但是她只是愣了愣,接着又走过去,放下刀,毫无惧意地抱了过去。
    楼晗元有些烦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孩子死死纠缠住自己不放。看到她,他心中有些热热的东西快要膨胀开来,把他整个人烧的失去理智。他看到她哭,她疯,她明明应该被寒冷弄得瑟瑟发抖的身躯硬撑着,他的眼角也渗出了成分不明的液体,悲伤的感觉弥漫了他全身,像是周围溢出的鬼气。
    但是,他不能理解这份汹涌的感情。
    楼晗元喜欢新鲜事物。他不喜欢别人破坏他的好心情。
    这个女孩,让他焦躁。
    所以,只能杀死。
    杀死。
    楼晗元仅存的理性像丝线一般,轻易地“啵”一声被撕裂开来。他放任野性和杀戮的快意在四肢百骸上蛇一般游走着,眼神同样变得空洞起来。他一拳打向宇文绿的胸口,石破天惊般的鬼神之力,无论如何,宇文绿的下一秒就会变成一具死尸。
    这速度太快了,众人没有看见他是如何变脸的,只看到他极具野性美的身躯一震,毫无预兆的一拳如雷击般打出。
    雷鸣过后,仿佛要将江山击碎的天怒之音几乎把大家的耳膜震碎,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男子挡在宇文绿面前,手掌张开,接住了致命的一拳。
    无尘邪仙。
    袭人和澄空的眼泪收不住,璇墨,李泗和众人的大吼也收不住。大家没有想到,宇文绿的性命,居然保住了。
    无尘邪仙的纯白身影在漆黑雷雨中显得无比清晰。他拿着一把绣有花鸟的油纸伞,一边接住碎金断石的一掌,一边温柔地回头替浑身湿透的宇文绿遮雨。在这暴雨之中,他浑身毫无水迹和泥泞,仿佛西天极乐净土之上的圣莲,在这浑浊的尘世间,带着孤高的慈悲普度众生。
    无尘邪仙轻轻朝前一推,千钧之力顿时改变了位移,直扑向施力的一方,也就是楼晗元。楼晗元被这凶猛的一击直接击飞,吐出紫黑色的尸血,整个身体被自己的巨力撕扯地七零八落,这地狱般惨状让周围的人不禁干呕起来。
    无尘邪仙仿佛没事人一般,轻轻用纹章之力让宇文绿的身体急速干燥起来。毫无顾忌自己的使魔的下场,反而关注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女,虽然说使魔只是一个实体,但他的这份做法,纯洁到几乎令人恐惧。
    宇文绿一言不发,往后走了几步捡起了自己的长剑,步伐僵硬,仿佛僵尸一般。无尘也陪她走着,生怕雨水又打湿了她。
    宇文绿拭擦着自己的长剑。飒露紫被主人重新握住,有灵似的长吟一声,闪过的剑光,映出宇文绿失去焦距的眼神。
    那是,甜蜜被撕裂后,只剩下绝望的疯狂。
    飒露紫贯穿了无尘的心脏。
    大片的血落到地面,迅速地和风中的雨水混融着。浓烈的铁锈味弥漫到空中,丑陋而深刻。原来,邪仙之血也和人类一样。无感情的血,富有感情的假面,一切的虚假和真意,在死亡面前都不值一提。
    宇文绿毫无感情色彩的语调响起,在雨中清晰可闻:“为何不挡?”
    无尘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微笑:“你和元的事有我一份。你会生气也是当然的。”
    在他的悦耳至极的孱弱之言中,好像一切都是那么饱含逻辑。这是因果报应,连拔剑的理由都为宇文绿找好了。完美地天衣无缝。
    飒露紫深深地刺入了几分。无尘连哼都没哼一声,始终带着那一抹宽恕而优雅的笑容。仿佛宇文绿的疯狂在他面前只是小孩子无心的恶作剧,他在一旁耐心地劝导着,被伤害了,也是预料中的事情。他只需要,一直等待着她醒悟就好了。
    宇文绿的满腔怒火对着他,也是对着空气胡砍一番而已。在他怜悯的眼神之中,她逐渐清醒了过来。宇文绿只觉得悲哀,深深的悲哀。
    无论如何,到最后,也只是她一厢情愿。
    无论如何,这份爱情,也只是一场梦幻至极的泡影。
    无论如何,生和死的距离,让她好累好累。她突然想起自己记忆被封印的那一段日子,有澄空他们的陪伴,没有感情的牵绊,她有多快活。澄空和璇墨像是大家长般照顾着任性的李泗,放纵着稍微懂事些的袭人和自己。像是风雨中相互扶持的一家人一般。
    好累。
    她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气一般,跪倒在湿冷的地面上,放纵自己大哭一场。悲凉的声音撕裂了整个夜空,诸天神佛仿佛感召到她冲天的心寒,密集的雷声应和着她嘶吼咆哮。
    只有她头顶上那一把油纸伞,握住伞的手白皙修长,深入骨髓的痛楚都没有让它动摇一下,它坚实地执行着庇护宇文绿的责任。
    无尘拔出了贯穿了胸口的飒露紫,一股血之华在雨阵中华丽地四散着,曼珠沙华般的地狱之花,层层叠叠地绽放着,染红了他的素衣白裳。高高扬起手中的飒露紫,它仿佛同样为主人悲鸣,嗡嗡的剑吟肃杀无比。无尘叹道:“真是好剑。和主人一样倔强。”
    他俯下身子,把剑端端正正地放在宇文绿面前。看见宇文绿这副满腹辛酸委屈无处诉说的样子,想好的说教之词也不好道出了。只能伸手点点她的额头:“痴儿,为何还不悟?你们两个,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都被天命扼杀了姻缘。你们,有缘无分而已。”
    一个明明是十七八岁的古装男子拿出长辈的姿态对自己说教,真是奇怪无比。宇文绿吸吸鼻子,虽有纹章支援着,但是还是染上寒气了。无尘子见她恢复清醒的神智,更加开心了。他伸手一指天空,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天空仿佛被不知名的力量扭曲着,四散奔跑。原先被妖力改变的天气,又回到了明媚的模样。
    一片落樱不偏不倚落在宇文绿的手心。宇文绿看着它,心中的愁思又被牵引起来,却失去想要流泪的心。
    就像这片樱花,从前的空明至极的美丽,到死也是默默无名地坠落,以秒速五厘米的优雅,从容不迫地宣告着自己的死亡。
    “为什么要封印我的记忆。”宇文绿站起身来,冷静和严肃,她那身保护色又爬上了她娇小的身躯。她的眉宇间,经过这一次事件,洗练出一番令人心酸的成熟和苦寒。
    “没有封印完全啊。为的就是这一天。我说过,等你长大一点点,眼界和心胸再开阔一点点,你就会明白,你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无尘收起油纸伞,白袍间的玉佩碰撞着,发出春日的溪水般动听的静心之音。
    “是。难怪,那日我目睹晗元在我面前自刎,我昏迷过去,你赶过来本是要救下自己的徒儿,没想到他伤势太重,一命归西。你赶在巴比城禁卫军来前,封印我的记忆,狠心把自己亲手培养的徒儿制成僵尸使魔。”
    无尘点头:“没错,你果然聪颖了许多。比你以前那副毛躁的样子规矩多了,可是,你也并不快乐。”
    宇文绿盯着自己的飒露紫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归剑入鞘。不知哪来一阵樱花流,宇文绿拨了拨被吹起刘海,拂落几片残樱,淡淡道:“我只记得刚醒来的时候,服侍我的丫鬟抱着我直哭,母妃和父皇都在我身边,又是气又是伤心的。他们把我和晗元的私奔说成是我自己磕到桌角昏迷了过去。要知道我那时也是巴比城数一数二的剑客了,怎么会因为这个蹩脚的理由而昏迷。但是我居然信了。因为他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我相信了。”
    她的眼睫毛深地像一片阴影,深呼吸几口,她幽幽道:“后来我终于明白,他是神州天府的下任国师候选,而我是巴比城的三公主。我们的立场,我们的宿命,根本就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
    不一样。
    不一样。
    她忽然想到那天,他和她在巴比城外的睿麟草原骑马。那天的夕阳很美很美,把大地照的金黄。鲜绿和枯黄的草夹杂在一起,风吹草低见牛羊。几个牧童见到马背上神仙眷侣般的二人,愣是认为他们是睿麟草原上的神仙下凡,给他们行礼。把他们逗的直乐。
    她笑的喘气,软绵绵地抱住前面的楼晗元,开心地说道:“喂,他们说我们是神仙眷侣呢!既然这样本公主就勉为其难地嫁给你好了!你可不要赖账!”她当时只知道他是神州天府的高官的子女,她知道他们迟早有一天会分开。她说出这番话,只是想撒娇卖痴,让晗元像平日那日打趣她而已。
    她明显地感觉到晗元的肌肉一僵。他敷衍的语气透露出些许不安:“嗯,是吗。”
    不安的感觉在宇文绿的心中回荡着。他要走了。他要离开这座古城之国了。像是无数的爬山虎的细致嫩叶悄悄缠绕住了心房,她只觉得无边的绝望,就像古城里被黄沙掩盖的万千心伤。
    “绿儿。你听我说。”晗元始终没有回头,他的向来嬉笑怒骂的声线变得平直而呆板,甚至有隐隐的哭腔,“我就要回去继承我师......我父亲的家业了。他不能没有我。我要是和你在一起,只是成全我和你的幸福,而不是......整个天下的幸福。”
    说到最后,就算是晗元这等硬骨的儿郎,也是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句违心的话。师傅是这样说的,但是他今天还是向师傅跪下请罪,要求自己去和宇文绿道别。
    但是,他心底里有一个小小的本我,他叫嚣着,膨胀着,歇斯底里彻底打败了他的理智。
    不想和绿儿离别。
    不想让心爱的女孩哭泣。
    只要绿像往前那样心直口快地说一声“那又如何,我要和你在一起”,我就可以......
    不管这个天下,我只要你。
    对不起了,师傅。要不是你把我从鸠墨国的土著手中救走我,我楼晗元就没有今日。
    徒儿不肖。
    背后传来宇文绿的哭泣。楼晗元默默地等待着,剧本里书写好的那一句台词。
    “你要走?好,那我死给你看。”
    不是那句话。
    剧本,被改写了。
    不该是这样的。
    背后有温热的液体传来,接着是宇文绿缓缓从马上坠下的身影。夕阳真的很美,把宇文绿嘴角不断渗出的鲜血照耀地鲜红如瀑流。她的身体还在抽搐着,锦衣华服也挡不住眼角泪水渗出的伤悲。
    南柯,巴比城皇室贵族的秘药。最先是用来在敌军前保全皇族高贵的体面的死去而研制的特殊□□,一滴足可致命。可是后来就演变成一种可以进入龟息状态,甚至逼真地吐出鲜血的假死药。
    如果楼晗元足够镇定,以国师候选人的才能便可以识破情人的小小诡计。他可以像往日那样笑话宇文绿的愚蠢一通。可是他没有。对师傅的背叛,情人的舍身,已经让他的神经完全崩溃。
    历史没有如果。
    “绿儿,我们此生就到这里吧。”
    “我在黄泉之下,定为你摆下千桌酒席,邀请百鬼做客豪饮三千瓢。你红衣烈烈,美貌一如往昔。”
    ......
    宇文绿,连楼晗元倒下的悲壮身影都没有看到。
    这个身负宿命的少年,到死都觉得自己对不住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人。
    澄空等人赶紧围了上去,连打饭的众人都失去了食欲。食堂的队伍一下子空了出来。大家都把宇文绿包裹起来,像是一个茧。
    可以让泪水,和梦想,有空隙和力量流出来的茧。
    宇文绿看见大家都把自己团团围住,嘴里不知道喊着什么,大概是很励志的话吧。可是她听不见了。耳边只有徐徐的樱花之风拂过的声音,阳光照在每一个年轻而朝气蓬勃的人的脸上,他们不管是出自真心还是逢迎的假意也罢,他们都在为素未谋面的自己,加油打气。
    澄空流着泪,把宇文绿抱入怀中:“想哭,就哭出来吧。”
    当璇墨,袭人,李泗的鼓励的眼光看向自己时,宇文绿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那层坚硬的刻意做作的冷漠和端正,终于被脉脉温情击碎地淋漓尽致。
    自己不是一个人。
    绝对不是。
    她的家,有两个。一个在遥远的古城之国,一个,近在咫尺。
    原来自己是这么任性的一个人。任性地很可怕。想要哭泣,就哭泣了。要向愤怒,就愤怒了。挥剑,流泪。吃饭,睡觉。这是自己的修行。人生,就是一场永不止境的修行。
    人群之外的无尘邪仙,看着周围的人纯净而炽烈的情感波动,他由衷地为宇文绿感到高兴。他像过客一般,默默地走向楼晗元的残骸。他华月般的白袍拂过地面,却不染片尘。就像他行走了浊世之间,圣莲般完美无缺的心智,连片刻动摇也无。
    “起床啦。”无尘笑道,望着地下紫黑色的可怖惨状,“你还想躺到什么时候。不吃饭了么?”
    说时迟,那时快,地下那摊触目惊心的河流状的尸血,像是飓风一样急聚收缩,破碎的肉块,内脏,衣服的碎片,逐渐拼凑成楼晗元原本的样子。他眨了眨眼睛,仿佛很不适应暖阳的光线,像豹子一样眯起眼睛,坐在地上。
    “没有干劲吗?”无尘也学着他那样席地而坐,把周围的学生吓的半死。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气度居然如此不顾礼仪之事。这种惊吓程度不亚于看见袭人在速食店叉开双腿暴饮暴食。事实上袭人的确这么干过,不过那时她被程彦严格的训练下不堪重负,选择乱塞一通缓解压力。
    楼晗元点点头,伸手把帽檐压低,茶色的眸子微微眯起,真的像一个敛起暗夜之王气息的猎豹在小憩。无尘看到他这副样子,有一刹的失神。曾几何时,他这位最得意的弟子,三岁能射落天边滑翔的大雁,六岁作赋一首惊艳天下,十二岁在政界展露头角,连皇帝都极为看重。如今他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惨状,无尘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哭。
    很想哭,像宇文绿一样,有资格为这份感情痛哭。但是他不能。因为他是无尘子。无尘子的眼泪,只能流在一沓沓冗长枯燥的公文里。
    他可以千万种法术能让这座城市下起暴雨,让伤心的人找到理由抛却自己的伤心。他可以看穿朝堂之上的诡谲暗涌,却看不透人世间情之一字的力量。
    空有窥知天命的力量,却找不到绝情断欲的法子。
    “为师对不住你。”无尘把楼晗元的制服因复原时松开的扣子扣好,一边以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到。“如果我......能放手放的干脆,你们,绝不会有今天这个下场。”
    楼晗元好像听到了一样,把鼻子伸过去嗅嗅无尘。接着,轻轻一拳打在无尘的额头上。
    就像小时候那样,他一旦和无尘闹别扭,就会这样做。
    这算是原谅吗?
    无尘抬头,阻止自己眼眶里的水渍漫溢,叹了一口气。
    谢谢你。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