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枝所依

70 真相大白


之后的几天,警方按照龚长斌给的线索,在郊区发现了成睿的秘密制药小工坊,并在那里发现了被掉包了的真正“咳喘宁”,在证据确凿人赃并获的情形下,成睿不得不认罪。而现在,成睿认罪的新闻传得满城皆是,顾尔清关了电视,眉间的愁云总算是散开了。
    聂伯庭到家的时候天色已晚,顾尔清做完瑜伽正欲上楼洗澡时,听到了他开门进屋的脚步声,急忙上前察看,见他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淡淡一笑,“你回来了?”
    聂伯庭见她双颊上铺了一层淡淡的粉色,宠溺地一笑,“刚做完瑜伽?”
    她点点头,听徐芮说做瑜伽对宝宝好,她已经坚持了一个星期,这段时间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都堆在心里了,借着瑜伽舒缓一下,心情也跟着轻松多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眼里含笑向她缓缓走近,他清瘦了不少,眼底的青色让她看了很心疼,这段时间他起早贪黑,心里承受着巨大压力,纵使身体再怎么好,也一定有些吃不消了。又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恼他不爱惜身体,“喝酒了?”
    他看着她拧起的眉毛发笑,“和公司的上层一起吃的饭,大家为了庆祝公司渡过难关,都挺尽兴的。我喝得不多,没事的。”
    顾尔清见他眼色清明,也就没多说什么,又问:“肚子饿不饿?我给你下碗面。”
    她不说倒还好,这一说确实有些饿了,他冲她轻轻一笑,说好。
    顾尔清点点头,转身走进厨房。
    聂伯庭觉得现在也无事可做,就静静站在她身后看她煮面,她的动作很娴熟,看上去一切都有条不紊,胸口忽然袭来一股暖意,忍不住从身后将她拥住,再把头放到她温热的颈窝里。
    顾尔清正打算捞面,却感到身后贴上来的体温,动作不由得一停,看着肩膀上的黑色头颅,失笑,“你怎么了?”
    “唔…好累…别动,让我好好抱抱你。”
    顾尔清觉得他又变回了幼稚,也体恤他近日以来的幸苦,没多说什么,就这么任由他抱着,然后把锅里的面捞到碗里。
    “我很想你。”他啄了啄她的颈子,语气像是在撒娇。
    “想我什么?我又没离开过,天天都在这里。”
    他却不依不饶,“那我也想。”
    又听他轻轻叹了口气,“伯庭?”
    他半天没说话,然后缓缓地放开她,一脸愁苦,“公司的前辈让我过几天休个假,我正琢磨着我们去把蜜月给补回来,可是你现在有身孕,又不能大意。”
    顾尔清想想也觉得蛮可惜,可是还有什么办法呢?只好宽宽他的心,“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不用着急,再说我现在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去玩什么都不尽兴,你说是不是?”
    他无奈地撇撇嘴,接过她拌好的面到餐桌前坐下,悻悻地说:“那我暂时也不休假了。”
    “为什么?你这么累,好好休息几天才对。”
    “难得有假期,我想把它挪到你的待产期,到时候我可以好好陪你。”
    顾尔清胸口一紧,在他旁边坐下,安静地看着他吃,过一会儿才开口:“事情总算结束了,我看了成睿认罪的新闻,现在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为什么?”聂伯庭抬起头,正好看见她眼角微垂的样子。
    “我很矛盾,一方面我希望成睿遭到报应,可是这一刻来临的时候,我觉得我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毕竟也算是一起长大,从来没想过事情会这样。”
    “我知道,但是这全部都是他咎由自取,我们只不过做了我们该做的。”
    顾尔清点点头,清丽的脸上有重新绽放了笑容,看着他吃得津津乐道,“怎么样?盐味什么的还够吗?”
    “够的,挺好。”
    “吃完了休息会早点睡吧,你这久都没休息好,今晚应该可以睡得安稳了。”
    聂伯庭看着灯光下柔和的小脸,又低下头继续扒了几口面,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蹙了蹙眉,她不知道,事情还没结束。关于成睿之前转交给他的那本日记,他到现在还没跟她提起过。他忽然想起成睿嘴角那个邪恶的笑容和他狂妄的话:真正折磨顾尔清的,应该是这件事,即使我入狱,也能想象到她震惊又难过的脸!这么想来,我输得也不算难看。
    聂伯庭再次抬起头,她正认真地看着自己吃面,嘴角还挂着浅笑,不禁握紧了拳头,还是等到明天吧,知道的话她今晚会睡不着的。
    ……
    今天的天气格外阴沉,灰蒙蒙的一片,亦如顾尔清的心情。她昨天用了一天的时间读完了聂伯庭给她的日记,震惊、消化、再到愤怒,各种各样的情绪积攒在一起,就像化学反应后迅速膨胀的泡沫,由不得自己克制就满满地溢出。
    站在成士天的病房前,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进去,她不是落井下石的人,她知道成家现在因为成睿的事已经一团糟,但是为了那个隐藏了十多年的秘密,她不得不这样做。她需要求证,才能让自己心安。可是每迈出一个脚步,都是那么艰难。病床上的成士天苍老了许多,他的白发像是一夜之间就多了出来,颧骨凸显,眼神呆滞,毫无神气。他平日里是呼风唤雨的角色,而今却变成了孤独落寞的老人,看着他这幅惨败的模样,顾尔清有两秒说不出话来。
    “尔清,你怎么来了?”成士天怔怔地看着迎面走来的顾尔清,一脸惊讶,自从他住院以来,她还没有看望过他。
    顾尔清抿了抿唇,虽然真相让她难以接受,但念在成士天对她始终还有养育之恩,也不想那么不近人情,“好点了吗?”
    “嗯,再过一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这才发现她两手空空,压根不像来探望病人的样子,却又不好意思捅破,“你先坐。”
    顾尔清点点头,坐下后才缓缓开口:“我这次来,有话想问你。”
    成士天蹙了蹙眉,把目光锁在她白皙的小脸上,她的眼睛干净清澈,无法洞悉她的真实想法,“什么事?”
    “你当年是不是和我妈交往过?”顾尔清直视他的眼,语气和她此刻的表情一样平静。
    然而成士天给她的,除了震惊诧异的目光之外,只是久久的沉默。
    “我之前遇到我妈的一个故友,他跟我说,我妈在我爸之前和一个男人秘密地交往过,那个人是你对不对?”才一说完,顾尔清就看到他的脸色刷白,颤抖着嘴唇发不出自己的声音。
    成士天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在他面前提起段佩琳的人竟然会是她的女儿,他一直以为,这件事会随着他生命的终结被埋到土里,和他的身体一起腐烂,最后消失。
    “你怎么知道的?”终于,他听到他无力的声音从喉咙间挣脱出来,紧跟着,他浑身的每个毛孔都在跟着颤抖。
    顾尔清没有回答,反而低下头从包里找出那本陈旧的日记,然后抬眼看着成士天。此刻,他灰白的眼里汇集了太多的情绪,震惊、惶恐,甚至是愤怒。
    顾尔清面色清冷,就像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语气里不含半分感情,“我全都看过了。”
    她的这句话,轻易就剥夺了他辩解的权利,他一直苦苦隐藏的真相,现在被曝光在阳光之下,满屋子的霉味,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成睿给你的?”
    她没有否认,却听成士天哈哈大笑了出来,“我养的好儿子啊,即使是自己完蛋了,也要拿他老子垫背。”
    说实话,顾尔清没心情去关心他们父子之间的纠葛,唯一一点可以确认的是:成睿恨成士天,因为他自始至终都得不到他的认可,无论他多么努力,在他眼里都根本不值得一提。时间久了,郁闷无力变化成了愤怒报复。
    “知道我为什么会同意靖溪出国吗?”
    顾尔清抬眸看着他,他的双眼像是失了色,无比暗沉,又听他沙哑的声音继续传来:“当年成睿发现了我的日记和里面与佩琳的合照,威胁我把靖溪送出国,然后把成氏交给他打理。”
    顾尔清咬咬唇,原来这就成士天当年同意放走靖溪的原因,竟然是为了守住他这个肮脏的秘密!
    成士天看到顾尔清的脸上有轻微的动容,眼底看似有潮水的翻涌,转头看向窗外,“佩琳是我这辈子唯一真正爱过的女人,你想象不到,我初见她时的那种感觉。”
    顾尔清看着沉浸在背光中的侧脸,胸口袭来一阵强烈的恶心,像他这样的人,凭什么说爱?
    “我们相处得很好,直到你外公发现我的存在。我那时刚开始创业,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又有志向,可以说大有前途,可你外公却很强烈的反对。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他派人私下调查我。”
    他的日记里只是大致提起了一下就一笔带过,所以顾尔清并不知情,却也抵不过好奇,问:“是什么事?”
    成士天想了想,事已至此,恐怕已经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然后转过头来看着顾尔清,“关于我的父母。”
    顾尔清纳闷,关于成士天的身世,她或多或少是知道一些的,只知道他们不是昆城人,也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在成士天还小的时候,就双双过世了。
    “在我初二那年,我妈因为知道我爸有外遇之后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又一次大吵之后,我妈失手拿烟灰缸砸死了我爸,然后自杀。”
    顾尔清不禁瞪大眼睛,有一次聂伯庭在她面前也提起过成士天的背景调查,和她知道的并无诧异,却和成士天现在亲口表述的是两个极端。
    “我伯父是商人,后来我跟他来到昆城,在这里定居。换了新城市,我才慢慢从阴影中解脱出来。”他顿了顿,又继续说:“你外公后来知道我的身世,他觉得我父母的事情会扭曲我的心理,他觉得我是一个阴暗面很强的人,所以一直极力反对。”
    顾尔清听完,不禁握紧拳头,才发现手心已经布满了一层冷汗。
    “因为这个原因,我和佩琳都非常难熬。那时公司的新项目开发需要一笔资金,银行又认为我们公司没有偿还贷款的能力,我找遍了所有人,都不肯借钱给我。在一次饭局上,我通过朋友认识了美怡,她的父亲当时是一个建筑公司的老板,她给他提起这事后就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见顾尔清不语,又继续说:“这个项目很成功,我的名字很快就被商界的人知晓。这时候你外公来见我,他知道我瞒着佩琳跟美怡暧昧不清,说是要和我做一次交易。他说一个商人的身家背景向来也十分重要,再说我现在小有名气,若是被人挖了出来想必会被媒体拿来大做文章,会对我前途不利。只要我离开佩琳,他就派人把我父母真正的死因抹去,换成车祸意外身亡。我好不容易从那些不堪的回忆中解脱出来,怎么可能让这些让人咂舌的事情去破坏了我的未来?”
    “所以你答应了我外公的要求。”
    成士天叹了口气,点点头,“再说我那时候很需要一个有钱的家庭作为支持,虽说美怡的家境不如佩琳来得显赫,但只要有钱就够了。在答应你外公要求后的一个月,我和美怡结了婚。接下来我迎来了我人生的高峰。也就是那时候,你妈嫁给了顾逸。”
    “既然你们都有了各自的生活,为什么婚后还要缠着她?”
    “因为她只能是我的!”他的脸突然变得狰狞起来,“她告诉我她爱的人是顾逸,可是我不信。”
    “所以…得不到的都要毁掉吗?”顾尔清想起那场惨烈的车祸,握紧了手心才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所以你让人在我爸车上的刹车做了手脚,然后…”
    成士天闭上双眼,嘴角露出一抹深不可测的笑容,再次睁眼时,眼里全是红血丝,他颤抖的声音从他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再一次被她拒绝,愤怒烧光了我的理智,等我看到前方侧翻的车辆时,已经晚了。那一刻,我猛然意识到自己做了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尔清,我想要救她的,可是…”他忽然说不下去了,然后把目光再次落在顾尔清同样痛苦的脸上。那个和她拥有相似五官的女人,把她一生的温暖都给了顾逸,却把所有的冷漠都给了他。哪怕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选择牢牢抓住死去了的丈夫的手,也不愿要他的搭救。
    “是我让你变成了孤儿,我有想过要弥补,可是你外公还在世,如果我主动去找他提出抚养你的请求,无疑也就承认了我是凶手。”
    “所以你一直等到我外公去世?”
    他点点头,声音听上去很无力,“我想好好补偿你,直到你十六岁生日那天,直到那天我才发现,你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像极了死去的佩琳,然后我的恨意再次被勾了回来。”
    顾尔清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为什么他从她十六岁生日过后变得阴晴不定的原因,多年来她一直找不到答案,竟然是因为自己死去的母亲。
    成士天按了按发痛的喉咙,“我和我不爱的女人结了婚换来了事业,却被佩琳冷漠了那么多年,她和另一个男人亲密无间,却把我当作洪水猛兽,就连死了之后都要折磨我,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她那厌恶的眼神,你说我凭什么要善待她的女儿?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很矛盾,就像得了人格分裂症,一个说要对你好,另一个却说要狠狠地折磨你。我经常会想起你外公对我说的话,他说失去双亲的小孩心理上总会有缺陷,我不止一次觉得,这句话是对他当年反对我和佩琳的报复,报复在他自己的亲孙女身上了。”
    顾尔清看着他极度扭曲的面庞,深深地吸了口,没有真相大白后的大快人心,反而多了几分莫名其妙的沉痛。有多少人为了得不到的爱情变成魔鬼,至少成士天是,至少成睿也是。这两个人离她太近,她却看得那么不真实。她最终缓缓起身,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成士天,他的眼角有些湿,却不清楚他到底为了什么流泪,“去自首吧。”
    “嗯?”
    “去自首吧。”她看也不看他一眼,“等你出院后就去自首吧。你以前跟我说过,任何事情都会有代价,没人逃得过的。”
    成士天看着她转身离去,最后消失在视线里,终于捂住脸,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
    外面下起了绵绵细雨,微凉的秋风卷起了地上的梧桐落叶,顾尔清站在住院楼下看着眼前萧瑟的景象,纷乱的思绪就像地面上的雨滴一样破碎。
    “尔清?”
    她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睛,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是聂伯庭。他撑着黑色的雨伞,在迷茫的烟雾里依依向她走来。
    “为什么一个人来医院?不是说好了我陪你一起过来么?”远远就看到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又焦急地追问:“你和成士天谈过了?都谈了什么?”
    顾尔清没有回答,只是蓦地抱紧他的腰,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怎么了?”他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怔住,又赶紧为她撑好伞,还在担心不已,“到底怎么了?成士天他承认了么?还是李美怡,是不是她又对你出言不逊了?我让律师起诉…”
    他还没有说完,就被她打断,“跟她没关系,那件事就让它过去吧。”
    “那你怎么…”
    “我会没事的。”她朝他淡淡一笑,又勾起他的胳膊往前走,伸出另一只手去,任由冰凉的雨滴融化在自己的掌心,“这是昆城今年的第一场秋雨吧?”
    “嗯。”他看着她手心里晶莹的雨水,宠溺一笑,“最美的一场秋雨。”
    “伯庭,一切都过去了。”
    “嗯,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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