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碎南风

44 琴声长(一)


那年深宫,杏林处。谁玉笛清越,迷煞了谁?
    若今朝,纷纷雨,提笔巧书,又欲同谁,琴声长?
    无关风月,只题字,待你回。
    两月前。
    晴空万里,似是顺风乘船最顺遂的一遭。粼粼水波,咸咸海风。她笑颜可掬挥手相送,无折柳,可挽留?
    没有。纵是留,亦是留不住的。
    家仇,潜伏忍耐近乎十载,是她这一回遭遇使他下了决心。是时候,了断了。
    夜暗,月冷,心静,人寂寥。
    有流岚,她总是安全的。总不会再被沈云彬、南风允、萘雅找到。
    无她无患,无她无牵挂,无她无手软。
    这一船,二十个乔装男子,正值青年,个个冷面铁血是段家最后的利剑。是段亦乐隐藏的最好的一个秘密。
    只因这二十青年,各有亲信在段亦乐的江湖朋友手里。今朝背叛,明日回家收尸。他们早已,无爱无恨,视死如归。
    那时被南风允识破身份答应联手对付沈家,不过是权宜之计。
    南风皇族天性多疑,手段狠辣,容不得他人翘楚造次,又怎会真心联手?十多年前联手沈家灭了段家,今朝伪善欲联手他再灭沈家。
    左右臣子,廷前卖命,廷后斩。
    只道悲凉。
    彼时时机不对,惊心沉下去,是为一日足够强大时,浮上来。
    彼时时机不对,因为知道她大约是爱着他,伤了他或是杀了他,她只怕会难过了。
    现在好了。她已经答应自己的求娶,她不再爱他了。伤他或是杀了他,她也不会难过了。
    她不爱他了吧,他还爱着她么?
    爱么?若是爱,可有自己思她念她久?爱她疼她深沉?
    儿女情长确是件催人心肝的事情,且放一边歇歇吧。
    月似当初,人似当初否?
    冷月无声。
    苦苦寻了半月未果,沈云彬的脸日日冷若冰霜,沉似深渊除了同萘雅公主的外公银城城主谈婚事礼数的时候强颜欢笑那么几下,很多时候,他都在宁府的好大一池荷花池旁边静静坐着发呆。
    他在等,他在等她回来。
    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他把身边的人撒出去,只是留了必要的几个护在身边。就连阿皓也时不时地被派出去找这个女子,这个偷了他的心无耻逃开的女子。
    陈小桤。你在哪里?你回来,回来,回来好不好?你回来,好不好?
    一滴泪径直掉到了水中,融去就像没有一掉下一样。他抬头望了望天,心里无比的空洞落寞和难过。
    是啊,难过。他一直以为,自己不会有这样强烈的、悲伤的情绪了。他也一直以为,难过是万千悲情情绪里,最最令人无力无语的那一种了。
    可怜上天并不垂帘他这个可怜人,可怜他把寻妻的告示贴了个满城,来的人倒是不少,都是一次次给他金色的希望再还他黑色的失望。
    他走了,带着落寞悲凉;带着大小官员;带着待嫁的公主;带着没有了心的却已经逃脱了玄冰寒毒困束的身躯……也就这个,勉强让他欣慰一点了。可是连寒毒都没有了,若她回来,他还感觉得到么?
    是不是注定的,是不是天定的报应?
    是他回来索命了,真的是他回来了。是他带走了她,就像多年以前他爹他们风卷残云一般带走他段家一切那样,带走了自己的温暖和爱。
    段亦乐,齐渊,洛襄。你可安好?你若安好,劳烦照顾一下她好么?
    那些家仇恩怨,你冲着我来,好么?
    若一个人,与众不同。她身上有光华有月华有许许多多别人没有的东西,那多半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关系。不过,她的善良、美丽、大方、俏皮、隐忍、聪慧却是实实在在的。她很好,她太好。她是他们无趣暗淡生命里的光华,是他们想要抓住却也抓不住的美好。她看似没有自由,一切都被安排着,可她又是那么的自由,她可以在想哭的时候哭,在想笑的时候笑,喜欢想喜欢的人,讨厌想讨厌的人……
    可她喜欢的人,她讨厌的人,又到底是谁呢?
    若是能在流年里偷换流年该有多好,那么他情愿自己是段亦乐,至少同她相识在年少。就可以在她心底扎下不可动摇的繁杂根系,叫她这辈子,下辈子都不敢也不能将自己忘却。
    他沈云彬的一生,风光无限曲曲折折大约也是会向着计划好的路步步艰难而去。或许是辛苦、无助、冷漠、悲凉。好歹自己的心,还是在左胸里安安稳稳的揣着的,总好过这心不知所踪。
    人说,红尘俗世里,我们用坚强的盔甲保护自己,但总有几个人,令你丢盔弃甲甘之如饴。
    比如,她。
    叶蓁蓁,花灼灼,韶华已逝两难得。叹悠悠,恨悠悠,千回百转几时休?
    已是另一年的深秋了。话说一层秋雨一层凉,如京城这地方尤其是这样的。迎亲的队伍回如京已经三日了。订婚大典已完,气场很大很阔气,几乎抵得上半个国宴,群臣举国都欢庆都好热闹,皇帝笑意盈盈不减,皇后么,她只道萘雅是个梁国皇室里不太受宠的庶出公主,模样品性倒是极佳,到底是南风允的王妃,又是做过人质的旧识。知根知底,便也没将这个新媳妇放在心上。
    大家隐约觉得,订婚典上沈小侯爷面色有些不济,许是路上颠簸疲累的,祝酒或是吟对子他只是起初对两句,半推半就后,连半推半就的心思都没有了。同皇上言语一番,孤自离了场。
    他背影甚是清减,人几乎是瘦了有一圈的。其实瘦倒是没什么,人当青年,总是能养回来的。可他周遭散出的气韵是那么的落寞菇凉,只觉有千尺冰湖里的寒气全在他身上,丝丝寸寸地溢出,那么寒,那么凉。
    他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所以才这般失神?连往日里背后有大片繁杂目光都感觉不到了?还是感觉到却无心理会了?
    我们的云小侯爷到底是怎么了?
    我们的薏王殿下又是怎么了?当大婚,娶的是颇有盛名,模样品性都俱佳的萘雅公主,说这位公主不受宠,但她外公的家世何其的显赫,不受皇帝宠爱又如何?皇帝的宠爱,到底还不是为了显赫的地位同滋润衣食无忧的生活么?这些人家都有,能娶到这么值当的女人,他南风允怎么有点落寞沈云彬的神韵,怎么就不开心呢?
    他怎么开心的起来呢?娶了不爱的女人,丢了爱着的女人。换做你,你来笑个明艳如花来。
    段亦乐和她一起离开的,段亦乐认真答应过要护的她周全。他自己也是派出了一小波人潜伏暗处护着她,是什么人,绕得过这两层的保护将她掳走,还掳得是悄无声息,是无影无踪。
    倒是个有本事的人。
    而大婚是两月后,是腊月初八。腊八节。
    还记得多年前的腊八节么?那个红梅带雪的地方,那对红梅冷香的璧人。
    人生最好不相见,如此可以不相思。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他们两个身份特殊的王公贵胄,人是回了南风国如京城,心各自都被一个女子分了去。也各自留下了不少人在银城不知倦怠地找着,倘若可以恨不得掘地三尺。
    他们中无人相信她真的消失了,人间蒸发?怎会,那样的生死崖一跳都活下来了,她自有神灵庇佑,福泽深厚。
    在她在他们中做出选择以前,她必须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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