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录之沉沦

察觉到凌氏少帅身上陡然焕发出极为凌厉的杀气，男人微微一颤，随即冷笑道：“我说过，我是你手里的剑，替你斩除所有的敌人与弱点——即便那是你师傅，也不例外！”
    “你这个混蛋！”
    凌昊天发出一声震怒的暴喝，拳风势如万钧雷霆，重重击在他肋下——被那一击再度震飞，男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摔出去，背脊撞上道旁一株两人合抱的参天碧梧，发出沉闷的声响以及脱口而出的惨哼。
    “我给你这么大的权力，不是让你自作主张去对付我师傅！你竟然敢……竟然敢！”
    凌昊天眼底有隐忍勃发的怒意，像两团烈火熊熊燃烧，咬牙狞喝：“当初没杀了你，真是我最大的失策！”
    男人艰难地爬起身，嘴里一口一口吐出血沫，肋下一阵锥心剧痛，应该是肋骨被震断。他痛得连声音都变了调，却依旧冷笑道：“你最大的失策不是没杀我，而是让你师傅影响了你的心性决定！你甚至忘了自己曾说过的话，忘了自己要将整个世界清洗一净的志向——这都是因为你师傅！都是因为那个男人！他根本不应该活到现在，早在两年前他就该死了！”
    “你给我住嘴！”
    凌昊天一声怒喝，忽然冷静下来，眼中流转出森然寒光：“拖到现在……那么这一次，卫朔将我师傅引入主系统机房，又伺机进行伏击，莫非也是出自你的手笔？是你故意布局，为的就是借刀杀人，是不是？！”
    “……是又如何？“
    雷纳德沉默片刻，低声道：“既然你不记得当初对我的承诺，那我就来提醒你——‘将整个世界握入掌中，就能把所有污浊踩在脚底’，这是我当年选择你、效忠你的理由！如今你却因为一个人而放弃了整个世界，我真后悔没有早点斩除祸根！”
    最后一个字音方落，只听“铿”一声轻响，光剑霍然出鞘，架住他颈上——凌氏少帅脸色冰寒，浑身都在战栗，似是身体内部有一股力量剧烈撞击，要将他生生撕裂开：“是你……居然是你！你好大的胆子！”
    男人瞥一眼贴住肌肤的剑刃，寒气森森透出，沁入肌肤，几乎连血肉都冻结住。他轻扬嘴角，勾出一丝淡笑：“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大胆……不大但又怎么敢在凌氏少帅手下做事？这些年，你为什么能这样轻易查知董事会和索菲尔的动向，又为何能从容布局、将之一网成擒，你自己心知肚明！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
    凌昊天紧抿嘴唇，侧脸绷成一条刚硬的直线，那一剑堪堪切入一分，就再也深入不得，手指颤抖着僵持在那儿。
    “十年前，我奉命潜入凌氏卧底，那时候你才二十岁。一开始我只觉得你跟普通的纨绔子弟没有区别，对着下属趾高气昂，在董事会和萨尔科比家族面前却唯唯诺诺。就连董事会要你押运货物前往索马里海峡，那么明显的陷阱圈套，你却问也不问就往里跳，简直是蠢到极点！”
    “可是后来我在与董事会接触的时候辗转得悉，你父亲，凌氏财团先任董事长，正是死在萨尔科比的阴谋之下。而你，竟然早已得知实情，却还能忍得下这份仇恨，对着董事会毕恭毕敬——这份心性，即便放眼阴阳家，也无人堪与相比！”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绝非池中物，假以时日，不仅是凌氏，恐怕索菲尔与阴阳家也不是你的对手。”
    “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强者，手段凌厉，眼光高远，精明谨慎又不为外物所动——这是我选择你、而背弃阴阳家的理由。而今，你却对我说你要丢弃最初的梦想，学那些愚男蠢女，为了一个人而放弃整片江山——凌昊天，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他一口气说完，因为气息不畅而微微喘息，脸色苍白中泛起潮红。鲜血沿着脖颈蜿蜒流下，像一条赤红的小蛇钻入衣领。
    凌昊天紧紧咬着牙，从齿缝中迸出声音：“所以……你就自作主张，杀了我师傅？”
    “我只是要让你明白，你真正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雷纳德毫不畏惧地与其对视，目光犀利：“你师傅给了你力量，却又反过来限制你使用这种力量——他已经是你前进路上的绊脚石，必须消失！”
    “从先任董事长到现在，为了圣天使号的研发，为了这片壮阔山河，已经投入太多太多——金钱，人力物力，以及数不清的时间和心血，我绝不容许任何人挡住你的路，就算是你师傅也不例外！”
    “壮阔山河？”
    凌昊天重复了一遍，眼神有些涣散，忽然恍惚一笑：“为了所谓的‘江山基业’，因而你擅作主张，借卫朔之手来对付我师傅——你明知道以当代剑圣的性情，宁为玉碎也不为瓦全，所以一开始，你的目的就是要置他于死地，是这样吗……云中君阁下？”
    被他一口唤出这个足有十年未曾再听过的身份，雷纳德微微一怔，竟然没有立刻接口。
    是的，他不止是凌氏科研司的主管，更是阴阳家的长老云中君——十年前，亦不过二十出头，被誉为阴阳家新一代的天才，除了术法一道天赋卓绝，更精通机械之术，因而在月神的授意下潜入凌氏，伺机挑起新任总裁与董事会之间的矛盾，以坐收渔利。
    然而那时的他虽然年轻，却心气极高，怎么可能甘心听从月神的吩咐！只是碍于形势局面，不得不勉强顺从大祭司的命令，心里却打着自己的算盘。
    再这种情况下，他见到了同样表面甘服于董事会、实则心思深沉的凌昊天。后者在极偶然的机缘下识破了他的身份意图，却未发作，反倒将他继续留在凌氏，以暗中探察阴阳家与董事会的动静。
    因着相同的野心，两个身份迥异、立场对立的年轻人在诡谲难测的时局中一拍即合，以天下为棋盘，开始这场国手对弈——并肩走过这么多年，他对这位手段酷烈的凌氏少帅的熟悉与了解，更甚于与其相交二十余年的飞廉少将。
    但，让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是，就在此时此刻，眼看棋局进入收官阶段，执黑先行的凌氏少帅却要弃子认输，让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在来见凌昊天之前，他已做好充足的准备面对凌氏少帅的怒火。适才被那样深而冷的目光逼视，纵然寒刃加颈，他亦不曾畏怯，仍侃侃而谈，竭力想要给对方一记当头棒喝，令其认清眼前的局势——然而这一刻，对上凌昊天怒意全消的眼眸，他却感到一种冰冷的恐惧，好像篝火熄灭的灰烬，泯灭了最后一丝光亮和斗志。
    那个瞬间，他陡然明白过来，当代剑圣的死对这位杀伐决断的年轻少帅而言，是多么沉重的打击，远远超乎他的预计和想象。
    “现在不是纠缠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
    不知该如何应对凌氏少帅的质问，他迅速转换了话锋：“如今董事会内乱已平，索菲尔和阴阳教势力大减，凌氏在业界一枝独秀，很快就会引来各方关注。当务之急是与各国政府打好关系，同时尽快修复‘圣天使号’机体——一旦这台机体加入实战，将会横扫世界，再无人能抵挡，到时就是你我心愿达成之日！”
    凌昊天眼神有些茫然：不知为何，昔日听到这些话，他只觉心潮澎湃，仿佛已站在绝巅峰顶，将整个世界握在手心，俯瞰芸芸众生。然而此时此地，这般极具蛊惑性的言语在他听来，却感到说不出的反感与憎恶。
    “你以为……所谓的‘江山基业’，对我而言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面对辅弼自己渡过无数生死关头的部下，凌昊天眼睛里的怒火渐渐熄灭，身体摇了摇，忽然露出一个疲惫的苦笑：“你真的知道我想要什么吗？你这么做……比毁了凌氏基业更让我痛苦！”
    什么？！
    雷纳德一惊，想要开口分辩，却在对方冰寒彻骨的眼神中下意识噤声，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不能杀你……你说得对，今时今日这个地步，完全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
    凌昊天收起光剑，仰头向天，视线凝定在虚空中，仿佛穿透穿透时空望住那人身影，嘴角浮起一抹恍惚笑意：“烟波散尽人归处，始信冰心属旧尘……师傅在世时从未放弃过我，我却让他失望透顶——如今他黯然辞世，我说什么都应为他做些事了。”
    “你……你想做什么？！”
    心头忽然蒙上一层极为不祥的预兆，雷纳德不顾上下级影应有的军容礼仪，亦不顾肋间骨头断裂的剧痛，抢上前揪住凌昊天衣领，用力摇着：“你给我醒一醒！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你却要退出？想都别想！圣天使号的研发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只差临门一脚，我绝不容许任何人破坏，即便是你也不例外！”
    “我想做什么，你会想不到吗？”
    凌昊天甩开他的手，眼神一如既往的冷漠睥睨，仿佛在下着某个酷烈的军令：“主系统机房引爆，虽然储存的资料已被销毁，但科研司应该还有备份——只要将备份数据彻底抹煞，再毁掉机体遗骸，至少在二十年之内，类似‘圣天使号’的单兵武器就再不会问世。”
    男人眼中陡然泛起刻骨的恐惧，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吼：“不！不行，你绝不能这样做！绝对不能！”
    他想拦住凌昊天，却被反手一掌击倒在地，断骨摩擦着肺叶，登时咳嗽着呕出一连串血沫，双手十指紧紧抠住泥土，脸色发青发紫。
    “我能不能这样做，还轮不到你说话！”
    凌昊天冷冷一笑，漠然俯视着这个部下，眼神冰冷：“看在你帮我做了这么多事的份上，我不杀你——我要你亲眼看着你最珍视的事物在眼前被一点点毁掉，那种滋味……比任何酷刑重罚更令人难忘，你可以慢慢品味。”
    他一语毕，径直离去，再不回顾。走出十几米开外，远远听到男人犹在声嘶力竭地大喊：“你不能这么做……不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