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录之沉沦

“是，少帅。”
    苍澜微觉窘迫，忙连声应了。凌昊天瞧了他一眼，眉目淡淡，适时转开话题：“军医确认是自尽吗？”
    “是，军医到场确认过，是用刀锋割断颈动脉而致鲜血喷溅，应该在几秒钟之内就已经休克，等到发现时早已回天乏术。”
    讲回到正题，苍澜略略自如了些：“而且，我们还在现场发现雷纳德少校留下的临终遗言。”
    “临终遗言？”
    凌昊天眸光微凝，随即漠然道：“他说了什么？”
    军团少帅发问，作为下属的苍澜本该立刻回答。但这一次，他却犹豫了许久，似乎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适合直言不讳。
    凌氏少帅敏锐察觉到他的吞吐迟疑，语气不善：“到底说了些什么！”
    苍澜一咬牙，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们赶到现场时，雷纳德少校倒在血泊里，血迹已经干涸大半。但在他身前却蘸了鲜血，写下‘我一定会回来’这几个字，铺满半间密室地板。并且从雷纳德少校临死前紧握住的掌心里，发现了失踪多日的狐睛石，上面也沾满血迹，就好像……好像是那颗石头流下血泪一样！”
    说到此处，饶是身为雇佣军人的苍澜自认也算心性坚忍，还是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眼神一阵涣散，好像又看到了那鲜血淋漓而又无比诡异的一幕。
    凌昊天眉心微蹙，并没因为他描述的那幅阴诡景象而动摇心志，只是有些奇怪：“割断颈动脉自尽……按理说应该在几秒钟内就会因失血过多而休克，他是怎么写下那么多字的？”
    “这个……属下也不清楚，所以才觉得事有蹊跷。”
    苍澜强自压下那种似有小虫在脊背上爬走的异样感，低声回禀：“属下已经命人封锁现场，其间一应事物，包括雷纳德少校的遗体在内都未曾移动，等少帅亲自去验察。”
    “做的好。”
    凌昊天淡淡赞许一句，眼底似结了一层薄薄碎冰，毫无悯然动容之意。
    苍澜不由微微黯然：作为科研司主管，雷纳德在凌氏少帅麾下多年，也算深得倚重的高级军官，更在研发“圣天使号”以及数月前平定董事会反叛中立下汗马功劳。如今虽因擅自处置飞廉少将一事见罪于少帅，但在他身故后，凌昊天竟连一丝惋惜之意都没有，实在令人心寒。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涵清池畔，此刻正值盛夏，风荷曲卷，莲叶田田，波光里摇曳着婆娑花影，天际是如火烧漫天的晚霞，与满湖盛开的白莲红荷相映成辉，景致难描难画——
    然，谁又能想到，这样绮丽绚烂的美景下，隐藏的却是一台冰冷惊世的杀人机械？
    苍澜眸光轻闪，抬头见凌昊天面对如斯景致，却神色淡漠，毫无动容欣赏之意。这才忆起前些天凌氏少帅将自己反锁入办公室整整三日，待得飞廉少将赶到才打开门锁，彼时凌昊天满面血痕，眼角还汩汩不断渗出血泪，自此之后双眼便再也分辨不出颜色，无论怎样的美景在他眼里只是混沌单薄的黑白灰。
    “……苍澜。”
    他尚在胡思乱想，耳边突然响起凌昊天的声音：“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凉薄？”
    什……什么？！
    苍澜骤然回过神，被对方一语挑破心思，却不能直白承认，期期艾艾道：“没、没有……”
    “没有吗？”
    凌昊天淡淡瞟了他一眼：征天军团的高级军官都曾经受过反侦讯训练，说谎技巧一流，但这只限于针对敌人。在面对军团少帅的问话时，苍澜明显尚不习惯使用相关技巧。
    “即便有也没什么……雷纳德是军团高级军官，立下不少功劳，如今他自尽身亡，我却连一丝伤心惋惜之意都没有，你因此觉得我凉薄寡情，是也不是？”
    完全没想到这位高高在上的凌氏少帅竟然有如此犀利的洞察人心的能力，苍澜张口结舌，要待否认，又发现已经哑口无言，只得缄口不语。
    “我没表露出惋惜之意，是因为这根本是他自作自受，我既然不觉得伤心，自然没必要表露惋惜。”
    苍澜心中不忿，既然话已经说开，索性问个究竟：“属下知道上次飞廉少将的事，雷纳德少校越俎代庖，犯了大忌。可少帅您当时并未追究，也就代表放过此事，又为何会耿耿于怀至今？”
    凌昊天站在涵清池畔，湛碧如翠的湖水映在他眼中，只是一团意义不明的灰色。他微微冷笑：“你以为，我对他心存芥蒂，只是因为飞廉之事他擅自越权？”
    苍澜有些讷讷：“难道……不是吗？”
    凌昊天勾起嘴角，眼睛里却凝起一层薄霜，身上骤然弥漫出冰寒的杀气，即便是见惯生死的雇佣军人也禁受不住，下意识后退一步，试图避开那种如针刺骨的寒意——
    联想到军团高层中隐约断续的传闻，他恍然有所了悟：难道这次的事件……又与“那个人”有关？
    “你可曾试过……被人毁掉你最珍视的东西？”
    良久的沉寂后，凌昊天低低开口，语气低沉，带着说不出的冷意：“那种眼睁睁看着你最心爱、最珍贵的宝物被毁掉，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你可曾尝试过？”
    被那样的语气震住，苍澜一时有些无措，本能开口道：“没有……我很小时候父母就过世了，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是吗……其实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从没有得到过，所以也不知道失去的痛苦。”
    随手拈起一块碎石掷入湖中，看着原本平滑如镜的水面一层层涣散开，便如凌昊天眼中神色，恍惚不定：“虽然明知道罪魁祸首就是我自己，可是那个时候，真的无法克制那种毁灭一切的冲动，恨不得将所有牵涉其中的人都碎尸万段！”
    切齿的杀气与寒意随着吐出的每个字迸射而出，苍澜听在耳中，生生打了个寒战，迟疑道：“雷纳德少校……也是其中之一吗？”
    凌昊天微微冷笑着，刚要说话，忽觉地面起了一阵剧烈颠簸，似是地壳之下的岩石层发生裂变，波动如水纹涟漪层层扩散开，连远处的建筑物都受到波及，剧烈摇晃着，就像发生了一场里氏6.0级的地震。
    颠簸持续了几分钟后逐渐消失，苍澜扶着道旁的碧梧站稳身子，神色有些惊疑：“怎么会突然地震了？监察部并没有报告啊。”
    凌氏少帅也有些疑虑，眉头紧紧蹙起，随手打开颈上的通讯器：“清华，查一下，刚才是怎么回事。”
    隔了几秒，穆清华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禀少帅，已经在查了——适才监察部发回报告，说并没探测到地震的迹象，怀疑是人为。”
    “人为？”
    凌昊天微微眯眼，神色狐疑：“这么大范围的波及会是人为，又有什么人有这样的能力？”
    他想了想，眼神陡然一变，似有惊雷乍然划破深沉夜幕：“圣天使号……立刻去查圣天使号！”
    他的应变不可谓不快，然而，还是晚了——
    原本光滑如镜的湖面突然腾起剧烈动荡，湖水宛如沸腾一般，掀起十数米高的怒潮，一浪接一浪循着同一个方向汹涌奔腾。仿佛湖水之下的某种怪兽苏醒过来，张大黑洞一般的巨口，将水流滚滚吸入——湖面登时如沸水般剧烈翻滚，形成一个巨大漩涡，将所有事物吸入其中。
    片刻前清雅宜人的荷塘碧湖，片刻后已经一派狼藉，诡异难言。
    “怎么会……这样？”
    眼前这一幕实在太过异常，苍澜目瞪口呆，想起涵清池底便是存放“圣天使号”残骸的合金密室，迅速打开自己的通讯器，厉声喝问：“怎么回事？圣天使号出什么事了？”
    许是因为受到电磁干扰，通讯器的效果并不好，军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从中传出，嘶哑干裂：“圣天使号……九尾狐……活了过来！”
    “你说什么？！”
    饶是苍澜再如何镇定，听到这一句还是悚然变色，失声惊呼：“怎么可能，你把话说清楚！”
    “雷纳德少校……活过来……还有圣天使号……”
    军人断断续续说到这儿，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紧接着通讯骤然中断，只余一片单调嘈杂的金属音。
    “灵修！灵修你怎么样了！”
    苍澜心知不妙，连声追问下，对方却再未回话，想来是通讯器因故损毁，以致联络中断。他犹不甘心，回头看向凌昊天，陡然感到有极凌厉的风自涵清池上袭来，由于速度极快，气流竟似生出实质，宛如利刃裂体，甚至在面颊肌肤上割出细小血口。
    周遭的空气就在那一瞬间被急遽抽离，气温以人体能感知到的速度迅速下降，如坠冰窖。苍澜被气压逼得无法抬头，视野受到限制，却本能感到有巨大的阴影一点一点升起，仿佛撒旦重现人间，张开后背上的黑色羽翼，缓缓铺盖住整片天幕，遮蔽住所有光线。
    “那是……圣天使号！”
    凌氏少帅的声音自身侧传来，带着不可思议的震惊。而听清“圣天使号”这几个字时，苍澜悚然一惊，顾不得割裂肌肤的刚劲烈风，倏尔抬头——
    逆着日光，一架巨大的金色机械自水涡深处缓缓浮现，最终悬停在虚空中。金属外壳由一片片经过特别锻造的合金片拼接而成，薄而坚韧，一片已足以抵挡千百倍的重击与压力。其上划过一道又一道清冷光华，仿佛水面荡漾开的波光。背后伸展开六片羽翼，每一片都足有三丈长，遮蔽住光线，投给地面深沉浓重的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