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录之沉沦

他在说这番话时动用了真力，一字一句随着山风远远飘散出，连百丈之外的军人都听得清晰。身为雇佣军人的铁血骄傲从骨子里激发，不过一瞬，原先虽然有所动摇的视线重新凝聚，坚冷如铁——
    是的，他们虽是雇佣军人，亦有属于自己的荣耀与骄傲，纵横世间铁血杀戮，只因为这是必要，而非嗜血！
    在遇到凌氏少帅前，他们大多因种种变故失去家人血亲，也曾对这个世界感到彻骨的心寒与绝望。之后便在机缘巧合或有意安排下进入凌氏，经过严苛酷烈的训练，成为一员雇佣军人。
    于他们而言，凌氏或许不是净土，却给予了他们第二次生命和活下去的希望——那就是成为铲除污浊的利剑，与守卫平民的防盾，虽然游走于生死边缘，随时朝不保夕，可内心中仍保持着一线光明，那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净土，任何人都不容侵犯！
    不动声色地与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当军人再度抬起头时，手指下意识捏紧枪械，眼中已隐约现出同仇敌忾的决意。
    看清四围军人的眼神，雷纳德便知已经失去收罗人心的时机，金黄狐目中闪过一丝异光，阴冷诡谲，忽然纵声长笑：“好好好……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不过，事情到了这一步，你以为你还有选择吗！”
    最后一个字音初落，凌昊天便知不妙，回头厉喝道：“快退！立刻退出此地！”
    接到少帅的命令，围在四遭的军人也察觉有异，想要转身退走，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尖锐的破空声在下一瞬刺痛耳膜，拖着细细尾线不甚起眼，落地时却炸起一团火光，雷鸣般的巨响里掺杂着军人临死前的凄厉惨号，弹片、乱石和鲜血残肢四处飞溅。
    不过短短几秒，前一刻还是宁静恬美的山间别苑，下一刻已经成了人间地狱，两人合抱的参天古树折成两截，断口犹有残火燃烧，焦糊味混杂着铁锈血腥，哀嚎遍地，一片狼藉惨状。
    再如何酷烈决断，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出的部下，眼看伤亡惨重，凌昊天不由惊怒交迸，一面厉声下令让所有人紧急撤离，一面仗剑挡在重伤无法移动的部下前，厉声道：“你这个疯子，立刻住手！”
    “住手？凌少帅……你现在是以什么立场，什么身份命令我？”
    夜幕完全降临，深沉如铁。以此为背景，那只巨大的六翼天使焕发出璀璨金光，静静矗立在虚空中。黑曜石琢磨成的眼睛睥睨着地面哀嚎惨叫的军人，尖锐而讥诮，即便是强大如凌氏少帅，此刻在他眼中亦渺小如蝼蚁。左手微抬，指尖只要轻轻一点，就能夺走数以千计的人的性命。
    “看到了吗？这就是圣天使号的力量，拥有了它，就等于拥有整个世界——这本应该是属于你的，可惜，你却放弃了它。”
    “你说绝对的力量不代表一切，可是你看，没有力量，你现在连保护部下都做不到，还谈什么铲除污秽，守护正义？可笑……真是可笑，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开怀徜徉，好像要把这么多年来的压抑隐忍全都发泄出来，合金机体在星辉下发出细微的战栗波动，好像九天之上的沉闷雷鸣，预示着即将掀起的腥风血雨。
    平生第一次被人如此蔑视，凌昊天却殊无怒意，脑中迅速估算着双方力量对比：驻守东海别苑的是凌氏亚太分部精锐所在，武器配备亦是高尖端水准，但若与‘圣天使号’正面放对，还是太过勉强。为今之计，最好尽量拖延时间，以等待白泽的支援。
    经过当代剑圣三年教导，又在凌氏中浸润多年，无论在何等艰险的情况下都能保持理智，作出对己方最有力的决定——但，他能，并不代表他麾下的将士也能。
    眼看朝夕相处的同胞手足死伤惨重，余下的军士再也按捺不住惊怒之意，迅速从战备库中调来轻型地对空导弹，也顾不得要掩人耳目，预热完毕后，端起发射架对准了虚空中那个醒目的目标！
    “住手……不准轻举妄动！”
    察觉到部下的意图，凌昊天厉声喝止，但还是迟了一步——一枚“毒刺”脱离导弹发射架，略一悬停，尾烟骤然变大，拖着“滋滋”火光风驰电掣般飞出去，直直撞向那台巨大的金色机械。
    这一众军人都是军团精锐，用地对空导弹对付武装直升机是再常见不过的战术，每一个动作都迅速到令人眼花缭乱，甚至连“圣天使号”机体的规避路线，以及下一步如何追击都已计算好，势必要将对方置诸死地而后快！
    然，出乎所有人意料，眼看着“毒刺”导弹逼至近前，那台形似六翼天使的巨大机械毫无避退之意，只是微微抬起左手，指尖轻轻一点，周遭气流陡然凝滞住——那枚导弹弹头分明已贴近合金外壳，就在那一刻生生顿住每秒千米的速度，就像一尾鱼冻结在冰冻的海水中，尾部犹冒着火光，却再也动弹不得。
    “‘毒刺’导弹？在‘圣天使号’面前，也不过如此。”
    巨大的六翼天使微微冷笑，指尖焕发出一层金光，不断变幻着明暗深浅，好像在下着某一个指令码。下一刻，停滞在虚空中的导弹竟然如有生命般缓缓转动，调转方向，对准发射一方飞驰而去，速度足足是发射时的三倍！
    ‘λ’防御壁罩的威力有多强大，没人比凌氏少帅更清楚。早在导弹发射的一瞬，他就预料到“圣天使号”会有的应对以及反击模式，但此时开口要部下退避已经来不及，人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导弹，只得凝气于胸，将全身精力都贯注于右臂，忽而大喝一声，纵身跃起，将手中光剑用力掷甩而出！
    光剑脱手的瞬间，白芒骤然暴涨，势如银虹贯日，呼啸着划破空气，连往来凌厉的山风都被生生截断！那一剑声势极大，方位和速度却算的极准，正正刺入激射而回的“毒刺”，因着速度过快，连地对空导弹都微微一颤，居然稍稍偏离了预定轨道——虽然只有几毫米的距离，却已为地面的军人赢得了极为宝贵时间——同样一枚“毒刺”导弹从发射架上飞速射出，与之前的导弹碰撞在一起，瞬间一团火球淹没了天地，一连串爆炸从半空层层落地，各种碎片带着火焰划过夜幕，像一场盛大的烟花典礼。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地面上的军人死里逃生，意识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在思维之前作出应对，互相掩护着疾步向后退去，寻找到有力的掩体遮蔽住自己，尚还不忘了保持战术队形。
    火光迸射中，那一道虚白光华在意念操控下一个转折，自动跃回凌氏少帅手中——后者堪堪落地，接住光剑后竟然立足不稳，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不过是电光火石的零点几秒，这一番交手便已结束，但两边都受到极大的震撼：适才一轮交锋，凌昊天虽然成功阻止“圣天使号”的攻势，自己也被导弹的后座力震得胸口气血翻腾，不得不后退化开劲力，心知即便以自己作为剑圣传人的力量，要与合金机械的“圣天使号”正面交手也实在过于勉强，硬攻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而另一边，经过适才一轮交手，“圣天使号”依然悬停在虚空中岿然不动，机体上那一颗金黄宝石却闪烁变幻着明灭光华，似眼波流动，泄露了“他”此刻的震惊心情——以凌氏少帅的力量，竟然能以“人”的血肉之躯，对抗合金机体的力量？！
    太可怕了……剑圣一门实在是太过可怕的存在！
    “你的力量……即便与当年的东皇太一相比也不遑多让，难怪当初星月二使惨败在你手上，难怪阴阳家会于南疆一役全军覆没。”
    片刻的寂静后，冰冷的机械音重新响起，划破深沉夜幕，透着些许说不出的感叹与不加掩饰的赞赏，再一次发出邀请：“跟我合作吧——你这样的力量，白白浪费在这儿岂不太过可惜？我会帮你创立属于你的时代，到时候，你可以将整个世界按照自己的意志重新排序，那该是多么美妙的景致！”
    凌昊天闭一闭眼，对他极尽诱惑的描述无动于衷，回以一个冰冷微笑：“按照自己的意志？你确定不是成为你……不，是‘圣天使号’的傀儡，被权欲和杀戮一点点侵蚀尽意志，最终和堕落入炼狱的恶鬼一样，只想把身边人一起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收起你的说辞吧，类似的话我已经听过无数遍，耳朵都要生出茧子了——我没兴趣跟一个疯子谈所谓的‘梦想’‘志愿’，更没兴趣和一台不人不鬼的机械合作！”
    “疯子……不人不鬼？”
    金色的大天使长微微战栗着，发出一种类似于紧咬牙关的咯咯响动，忽地纵声大笑：“是啊，是啊！我是疯子，我是不人不鬼，可我又是为了什么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这些年我费尽心机，替你铲除一切阻碍，甚至不惜背叛阴阳家——两年前林皓夜为何赶赴苗疆，与阴阳教两败俱伤，你又因何能坐收渔利，将阴阳家一举歼灭，你心知肚明！”
    “我做了那么多事，只是为了成全你——可惜，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到头来非但不能见容于霸主，反倒因为你师傅，而甘愿自毁长城！妇人之仁，你简直连妇人都不如！”
    “他”越说越愤怒，言辞也愈发恶毒，字句诛心。但任凭他如何激将，凌昊天始终表情沉静，只在听到“你师傅”那几个字时陡然变色，咬牙冷笑：“你还敢提我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