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录之沉沦

“我有何不敢？”
    金色的大天使长大笑着，笑声中透出肆恣悲愤之意：“当代剑圣……当代剑圣！如果不是他，你怎么会弄成今天这般颓丧模样！我对他恨之入骨，有什么不敢提的！”
    “那个男人……枉为鬼谷传人，剑圣掌门，竟然如此怯懦无能，还胆敢阻挠你的大计！他早在两年前就该死了，根本不该活到现在！”
    凌昊天剧烈颤抖着，眼中蓄积了狂烈的怒意，忽然不顾一切地暴喝：“给我住口！别再让我听到从你口中说出侮辱我师傅的话，住口！”
    金色的大天使长漠然俯视着他，忽然讥诮一笑：“我不住口……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凌少帅，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畏首畏尾，怯懦软弱——跟你那个没用的师傅简直一模一样！”
    最后一句话尾音未落，眼前忽然亮起一片璀璨光华，流丽如九天银河倒卷，甚至湮没了天际那几颗清冷寒星的辉光！
    *****
    当凌昊天离开后，飞廉也失了进食的胃口，喝了几口滋补气血的红枣汁，就回到卧室躺下。刚朦胧有了睡意，忽觉地板一阵剧烈颠簸，金柚木的家具摇晃不止，就像发生一场里氏六级的地震。
    “怎么回事？”
    他睁开眼，茫然巡视一圈，察觉异动很快平静下来，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于是闭上眼睛，蜷缩在重重锦褥中继续沉睡。
    真正清醒过来，是因为窗外一阵雷鸣般的巨响，连玻璃窗都震出裂纹——下一瞬火药硝烟和血腥味远远飘来，即使隔了极远的距离，依然清晰可闻。
    这股味道实在再熟悉不过，骨子里作为雇佣军人积累的经验和本能在那一刻彻底清醒，察觉到来自战场和杀戮的气息，他翻身爬起，一个箭步抢到窗前，一眼看清涵清池方向的夜幕中，那一只静静矗立的巨大的六翼天使，浑身焕发出一层淡淡金光，仿佛天神降临，俯瞰众生。
    只是那双黑曜石琢磨而成的眼眸中毫无神祇慈和悲悯之意，唯有无穷无尽的冰冷淡漠，仿佛俯视一地蝼蚁。
    “那是……圣天使号？！”
    飞廉脱口低呼，眼看地面发射出一枚“毒刺”地对空轻型导弹，风驰电掣般撞到面前，突然顿住去势，弹头凝固在大天使长金色的指尖，徐徐调转方向，朝向地面飞驰而去。
    “住手！”
    他大叫一声，顺手扯过衣架上的军服外套，就要向外冲。匆匆下楼开门，一时收不住脚，跟从外而入的白泽撞了个满怀，借着惯性向后退了好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飞、飞廉少将，您没事吧？”
    因为碰撞过度，两个人脑子里都一片晕沉，须臾，还是白泽先回过神来，忙抢上前来扶住飞廉：“抱歉，是我太心急了。”
    “我没事……”
    飞廉重伤初愈，身上乏力，深吸几口气才缓过来。刚想开口发问，忽听远处又炸开一阵剧烈爆炸响动，脸色霎时苍白，一把扯住白泽：“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圣天使号’会忽然失控？！”
    “是雷纳德少校……他的灵魂和‘圣天使号’机体融合，现在正操控‘圣天使号’和少帅对峙！”
    白泽匆匆解释两句，心知没时间多说，反拉住飞廉：“请您立刻跟我过来！”
    什、什么？！
    飞廉还在细细思索那句“灵魂和圣天使号机体融合”是什么意思，已经被白泽强拉着出了门，硬生生塞进军式越野车里，自己也绕到驾驶位上车，发动引擎，向着涵清池畔疾驰而去。
    越是到近前，那台金色的机械越显巨大可怖，六片巨大的羽翼舒展开，几乎遮蔽住天地。眼见黑夜中不时亮起银璨剑光，如闪电刺破黑沉铁幕，飞廉愈发心急，不住催促白泽再开快一些。
    白泽看了他一眼，忽然一打方向盘，在前方的丁字路口向反方向驶去。
    飞廉觉出方向有异，转头惊道：“为什么掉转方向？我们不是过去帮少帅吗？这里是通向科研司的路啊！”
    “我们就是要去科研司——以血肉之躯对付‘圣天使号’无异于以卵击石，就算要去，也要带上一样东西！”
    带上一样东西？他指的……是什么？
    飞廉听得一头雾水，看向白泽的目光不禁带上几分犹疑研判之色。少年敏锐察觉到，却知此刻实在无法解释，只能狠狠一打方向盘，在科研司所在的入口大门前停下车：“先进去，我再慢慢向您解释。”
    在军团浸润多年，飞廉深知此刻情况紧急，一旦做错决定就是满盘倾覆，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相信白泽，推开车门跟着他疾步走进科研司。
    作为世界第一财团和征天军团的驻守地，东海别苑从表面看来与寻常的富豪别苑无甚区别，只是更为豪华奢丽。但唯有局内人才知晓，外表的富丽堂皇之下，掩藏的却是冰冷精密的高尖端科技与看不见的凌厉杀机。
    然，在数月前的董事会叛变一役后，东海别苑主系统程序操控自爆，将所有的数据、仪器以及绝密文档尽数销毁。而作为爆炸核心的科研司更是损失惨重，几乎成了一座废楼，白泽又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带他来这里？
    飞廉思索许久，始终没有头绪，索性不再多想，右手藏在袖中扣紧自卫□□，一面全神贯注提防周遭，一面跟在白泽后面走进电梯，径直下到合金密室的最底层。
    合金电子门自动滑开的一瞬，一股浓重的焦糊味亦传入鼻中，因着深入地底，即便过去数月也未曾消散。
    这里是原先凌氏科研司的真正所在，可现在已经面目全非——最初设计主系统自爆程序的目的旨在消除一切数据档案，并不想连着禁地一起炸毁，以免引起地层塌陷，影响地上建筑。所以即便经历了爆炸，甬道和密室还保持着大概的形貌，并未塌损。然而甬道中一片狼藉，到处可见损毁的合金残片与熏黑痕迹，从尽头处犹自传来阵阵硝烟味，可见当时的爆炸有多可怕。
    飞廉并不喜欢这股金属混合着硝烟的气味，下意识皱皱眉，一壁小心绕开地上狼藉的碎屑，一壁问道：“这里都已经炸毁了，你还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白泽并不回答，自顾自向前走，转过甬道尽头，原先的合金电子闸门亦在爆炸中毁去，无需刷卡进门，那条半悬在空中的合金甬道就这样突兀出现在面前。
    受爆炸波影响，甬道已经坍塌大半，科研司经过几个月的修复，才勉强搭了一条路径通向地面。白泽站在入口处，深深吐出一口气，终于说出进入科研司后的第一句话：“这里的确已经被炸毁，但有时候我们眼睛所看到的事实，只是表面，并非真相。”
    飞廉“嗯”了一声，挑起眉，目光中爆出一星犀利锐光。白泽察觉到，却未多作解释，扶着合金舷梯慢慢走下，视线紧紧盯着下方，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吸引着他。
    这里是科研司主系统机房所在，也是数月前那场大爆炸的核心，所受影响最为严重——据传当日爆炸初歇，军人赶至时，合金密室中的几十台电脑主机已经被爆炸波和高温煅熔成毫无意义的废铁，电线散落一地，犹自滋滋冒着火光。四壁和穹顶上布满一道道深痕，不似爆炸造成，倒像是剑气和闪电纵横交织在这个空间中，留下这些深达数尺的痕迹。
    如今此处已被清理干净，电脑残骸和散落的电线也被移走，唯有那一道道深痕暂且无法清除，昭示着不久前，这里经历过怎样一场激烈的交战。
    飞廉跟在白泽身后走下舷梯，站在密室中心逡巡四顾，眼底浮现出一抹恍惚：这里……就是“那个人”与东皇太一激战的所在？
    “据说当日在甬道入口处寻到一片银灰衣袂，似是被利器斩断，其上有熏黑的痕迹，更染满血迹，送到少帅手中时已经微微发黄。”
    白泽淡淡开口，语气中交织着感慨与无奈的复杂意味：“少帅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整个人都在发抖——我从来没见他那样苍白惶恐过，好像整个世界都塌了！”
    飞廉没有说话，脸上掠过一丝了然的神色：是了，凌氏少帅在部下面前一贯雍容冷静，从容笃定，何曾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若非为着当代剑圣，只怕连凌昊天本人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样恐惧而惶惑的一日。
    “少帅师门之事，我也略有耳闻，所以我可以理解他当日下令销毁‘圣天使号’机体以及所有研发资料的心情——我猜在他心里，这些不是凌氏投入二十年精力与心血的结晶成就，而是害死他师傅的罪魁元凶吧？”
    白泽微微苦笑着，语调渐渐低沉。飞廉不觉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流露出讶异：这个刚满弱冠的少年，竟然有这样敏锐而洞悉人心的观察力？
    难怪当年凌昊天会如此坚决地将他引入凌氏，难怪白泽刚满二十岁就能坐上如此高位……不得不承认，凌氏少帅看人的眼光，实在是精准的可怕！
    “但是即便如此，我也难以认同少帅的决定——错误的是人心，而不是力量。将人的欲望和野心归结在‘圣天使号’上，实在是一种无理的加罪。何况，为了研发圣天使号，凌氏已经投入二十年的时间，无数人力物力，这样中断，也是对前人心血的否定与不敬。”
    飞廉哑然失笑：会说这样的话，说明这个少年的确还是个孩子，纵使在凌氏浸染多年，仍未丧失那颗纯热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