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录之沉沦

心知他意在转移话题，凌昊天也不点破，回过头淡淡道：“用兵之道，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我若不故意示弱，雷纳德少校又怎会放松戒备，轻易上钩？”
    “原来你适才落败是诱敌之计……好，很好！不愧是剑圣一门大弟子，兵法一道倒是举一反三，若是你师傅地下有知，也能含笑九泉了。”
    雷纳德刻意恶毒道，如预料中一般见到凌昊天眸色幽沉，似是有噬骨的怒火在隐隐燃烧。他深吸一口气，一壁竭力恢复机体性能，一壁继续冷笑道：“可惜……任凭你再如何天分惊世，也救不回你师傅性命！”
    凌昊天听着他一字一句的诛心之语，眼底温度降到冰点，几乎凝结起一层薄霜。但，再如何神色冰冷，他面上却不见怒意，只是漠然看着那架单膝俯地的金色大天使长，那样的眼神，仿佛在打量一个死人。
    “……你说完了吗？”
    在机械音终于停歇的片刻，他冷冷开口，语气中不带任何情绪波动。
    被凌氏少帅的气势所震慑，雷纳德居然有种心绪不定的感觉，连带机体也生出一阵细细波动。一时间缄口不言，周遭陡然沉默下来，只能听到夜风呼啸来去的声响。
    “其实，你说得也对。”
    凌昊天盯着他看了一瞬，忽而轻笑，只是笑声中掺杂着说不出的苦涩之意：“枉我自负一生，到最后却连最珍视的人也保不住，甚至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纵使日后真正站到荣光峰顶，又有什么用？”
    飞廉心里咯噔一响，从没听他用这种颓然哀凉的语气说话，不由回头看去，神色间隐藏着深深的忧虑。
    “不过，就算如此，我至少还有能力送你下地狱替我师傅陪葬！”
    说到这一句，凌昊天语气陡然一寒，双眸中仿佛有幽深火焰熊熊燃烧，与幻化出濛濛清光的光剑融为一体，整个人似一柄出鞘的玄铁长剑，弥漫出凛然冷冽的气息。
    “送我下地狱吗？”
    圣天使号顿了顿，忽然发出低沉的笑声，好像听到某个有趣的笑话。凌昊天心头倏尔一紧，本能察觉到有些不对，就在下一瞬，果然见到圣天使号后背上舒展开的六片羽翼轻轻振动，带动机体缓缓上升，悬停在半空中，与他和主天使号隔了三十丈的距离遥遥相对。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
    随着他的冷笑声远远传出，圣天使号机体上嵌着的那枚金黄色宝石赫然绽放出耀眼的光，起初只是如晨间雾气一样微微弥漫，继而光芒大盛，如喷薄而出的旭日朝阳。只是这璀璨至极的金光之下似是蒙着一层淡淡阴翳，随着金光不住扭曲变幻，极尽阴恻诡谲。而圣天使号机体所受的损伤，就在这层金光笼罩中逐渐愈合。
    再过片刻，包笼住机体的璀璨金光渐渐舒展开，如羽翼一般在夜空中摇曳不定，隔了夜色看去，便如圣天使号身后展开九条金色巨尾，变幻着种种角度形状，并且以人间可见的速度急遽涨大——每涨大一分，金色巨尾转动的速度也就加快一分，周遭风声越发凌厉，猎猎如劲，听来竟像是巨大的利刃割裂空气。
    “那是……什么？”
    飞廉有些茫然，虽然不明就里，却本能觉得不妙，下意识望向凌昊天。后者眉头紧皱，收敛起桀骜冷戾之色，手指紧扣光剑，低声喃喃道：“是……九尾狐？”
    “九尾狐？”
    飞廉一愣，抬头瞧了一会儿，忽然明白过来，不由叫道：“你是说，那是……九尾狐的元神？”
    “圣天使号”机体能够修复，一半仰赖阴阳家的“血祭”之术，另一半则是凭借狐睛石中的能量。换言之，是源自九尾狐临死前的千年灵力。而今雷纳德存了鱼死网破的意念，将其尽数释放，造成空间扭曲，天地间的灵气都如潮水般源源不断地倒吸而去，就像蓄积着能量的休眠火山，一旦爆发，就是毁天灭地的威力！
    “不行，必须立刻阻止他！”
    陡然意识到此刻形势危急，不待凌昊天开口，飞廉已经将操控杆搬到最底，顺手拔起斜插入地面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以双手持握，剑尖一点寒芒映着清冷星辉，迎着圣天使号疾掠而去。
    “等等！”
    凌昊天急忙想叫住他，但已经来不及了——一条金尾当空扫来，如一条金色巨龙摇头甩动，啪的一声将主天使号挡隔出去。这一击的力道大得惊人，即便是十几吨重的合金机体也吃不住，如陀螺一样一路翻滚出去。六片巨大羽翼极力收拢，仍控制不住滞空平衡，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坠入涵清池中，哗的一声巨响，溅起滔天巨浪拍向岸边。
    “飞廉！”
    凌昊天惊呼一声，眼睁睁看着主天使号坠入湖中，却无计可施，登时目眦欲裂，双眼赤红，几乎又要沁出血珠，“你这个混蛋！”
    巨大的圣天使号忽然仰头发出一阵长笑，笑得酣畅淋漓，不可抑制：“哈哈哈……来啊，你不是说要毁了我最珍视的东西吗？怎么现在眼睁睁看着我毁了你珍视的东西，还束手无策？”
    “愚蠢……妇人之仁！我早就告诉过你，这些人是你的弱点，你的软肋，你的死穴，可你偏偏不听！你现在知道，你坚持的这些东西有多可笑，多脆弱吗！哈哈，哈哈哈！”
    大笑声穿透呜呜咽咽的山风，直直贯入耳中。每个字都似带着锋锐刃尖，将耳膜刮出血来。凌昊天静静听着，眸中温度降到冰点，凛冽肃寒的杀气骤然汹涌大作，几近凝聚成实质，夺眶而出！
    下一瞬，他已纵身跃起，化影身法施展到极限，如一道电光般转折穿梭在树丛间，向圣天使号疾掠而去。
    雷纳德笑声骤敛，察觉到他身上逸散出的凛冽杀气，天使巨大的合金双臂缓缓抬起，九条金色巨尾掀起汹涌狂风，如暴怒的巨龙霍然出渊，追逐着凌昊天的身影轮番扫荡，试图将他封死绞杀在原地！
    然而剑圣一门的化影身法实在玄妙，总是于不容间发之际躲过攻击，速度快到极点，甚至在视觉中出现暂留现象，远远看来就如虚无实质的激光在狂龙密如雨点的攻势中分合穿梭，近百丈的距离转瞬即逝，眨眼已逼至圣天使号近前。
    狐睛石上的莹白光痕眯成尖锐一线，冰冷的机械音遥遥传出，透着感叹与惋惜之意：“这样强大的力量……可惜就要毁于此地，可惜，实在可惜！”
    “他”啧啧叹息着，霍地双手握持住达摩克利斯之剑，将其举过头顶——那一刻，头顶风云变幻，仿佛纵横长空的气流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聚集到剑尖附近，首尾相逐，形成一个深邃浩瀚的漩涡，恍如深海怒澜，一时间连清冷星辉都泯灭其间。并且不断扩大，逐渐布满整座天穹。
    在远处观战的雇佣军人，以苍澜为首，将这诡异可怖的一幕看在眼里，心知这一击一旦发出，必是毁天灭地的声势，不由惊出一声冷汗，失声惊呼：“少帅小心！”
    最后一个字刚出口，巨大的六翼天使已经倒垂手腕，剑尖一分分刺下，深深扎入地面——剑气所至，地表倏然裂开，如冰纹一般向不同方向迅速蔓延开，所到之处摧枯拉朽，数人合抱的参天古木干脆断折，以诡异的姿态倒伏于一侧。
    眼看那一道毁灭一切裂痕即将蔓延至凌氏少帅脚下，凌昊天就在那个时候停下脚步，倏尔抬头——那双纯黑的眼眸中弥漫出清洌凛然的杀气，即便是与圣天使号合体的雷纳德，在对视的一瞬也感到心口微沉，机体上掠过一道动摇的浮光。
    “雷纳德！”
    凌昊天大喝一声，突然长身跃起，足尖在一株颓然倒下的树梢顶冠轻点，随即借力再度跃高几丈，如此以漫天飞舞的枝梢乱叶为阶，几个纵跃间已经身在半空，光剑轻振，挽出一片璀璨流丽的光华，宛如九天银河倒卷。
    “真是愚蠢！”
    雷纳德却并不将那声势凌厉的一剑放在眼里，轻嗤一声，竟然不闪不避，以合金外壳生生接下这一击。左手抬起，指尖光华闪烁，一道闪电骤然划破夜幕，正正击中半空中那个无可闪避的傲然身影。
    “少帅！”
    透过红外望远镜看清这一幕，苍澜惊得肝胆俱裂，手指不自觉加力，几乎在望远镜的外壳上捏出五个指印。
    然而下一刻，好像视野中生出幻觉，那个被击中的人影赫然一化为九，在长风呼啸的夜空中穿梭不定，宛如九只翱翔天宇的孤傲清鹤。
    “那是……凤舞九天？！”
    没料到对方居然会在被击中的电光火石间使出剑圣一门的绝顶身法，雷纳德吃了一惊，脱口低呼道。面对九个盘旋不定的身影，一时间竟有种眼花缭乱的错觉，不知哪个才是实体，更不知该如何下达攻击指令。
    但这犹豫也不过短短一秒，下一刻他已经横下决心，达摩克利斯之剑再度高举，剑刃上隐约有幽蓝电光闪烁，要将这九个分影一并击落！
    电光劈落的瞬间，仿佛有九天雷霆直落而下，即便是在远处观战的苍澜都别开头，不忍目睹——就算凌氏少帅师承剑圣一门，但以一人一剑面对圣天使号如此威力绝大的攻势，还会有任何胜算吗？
    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但这世上原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