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录之沉沦

剑气如雷霆当头斩落，九个分影登时湮灭无形，仿佛已化为灰烬消弭在夜色中。然而下一刻，一道白光自半空腾起，宛如银虹般割裂夜幕，以极至不可思议的角度绕过剑气攻击范围，夹带着开天辟地的气势，直直斩向圣天使号机体核心的狐睛石！
    “这……这怎么可能！”
    雷纳德惊得怔住了，连冰冷的机械音都带上一丝微微颤动：“那是……百步飞剑！”
    那一式由纵剑术绝学“百步飞剑”化来的“天问”，初起时无声无息，纵贯夜幕后陡然光华大盛，锋芒未及，光是剑气所撄，合金外甲便已承受不住，发出轻微的咯啦声响。
    “该死的！”
    雷纳德恨恨骂了一句，心知这一剑凝聚了凌氏少帅毕生功力。他适才那一击耗尽能量，一时间结不出防护壁罩，又不敢硬档，仓促间只能转过身，避开机体腹地——下一瞬，那一剑便擦着大天使长的右臂掠过，只听“呛啷”一声轻响，竟是半片羽翼被光剑生生斩断，掉落地面。
    与此同时，半空中的凌氏少帅接连换了几种身法，远远看来如一羽翱翔展翅的黑鹤，身形时分时合，终于堪堪避过圣天使号那一击。落地时膝盖竟有些脱力，脚底不稳，踉跄后退了几步，才扶着树干勉强站定。
    他顺手拭净嘴角滑落的血痕，集中念力，全神贯注操控着半空中盘旋不定的光剑再度斩落——剑芒割裂夜风时带着呜咽的破空声，仿佛九天雷鸣乍响，如跗骨之蛆般追击着圣天使号最薄弱的机体核心。
    “可恶的混蛋！”
    雷纳德逼不得已，在剑压逼迫下上下腾挪闪避，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那一道近在咫尺的剑光。他咬紧牙，把心一横，一条金色巨尾当空扫过，试图扫落光剑。金光与剑芒相撞，绚烂如流星的火光四下迸溅，只听“当”一声轻响，光剑被震出三丈开外，而那条势如狂龙的金色巨尾也微微颤抖着，形态阵阵涣散，仿佛在水面上投入一颗石子，激起圈圈涟漪，晃散了倒影。
    凌昊天疾步上前，稳稳接住光剑。正要再度发动攻势，却见悬立于半空中的金色大天使长合起双掌，九条金尾轮换转动，一道金色屏障赫然呈半球状浮起，将受到损伤的圣天使号机体包拢其中，并不断向外扩散。一应与虚光屏障相触及的事物，无论草木或者建筑，都在顷刻间化为飞灰，消弭在夜色中。
    “那是……‘λ’防御壁罩？”
    凌昊天喃喃低语，随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λ”防御壁罩并不具备杀伤性的攻击力，这应该是融合了九尾狐的元神灵力后，所凝结成的虚光结界，任何碰触到结界的事物都会在零点几秒的时间内被破坏内部结构，继而像被雨水持续冲刷的脆弱山体一样崩裂塌毁，消泯于无形。
    “雷纳德这家伙……真是疯了！”
    凌昊天眉锋微利，却也不敢轻撄其锋芒，收起光剑，向后迅速退去。身形甫动，突然见到那道虚光凝结成的屏罩上隐约有七彩光华流转，盘旋不定了一会儿，依稀浮现出一个人影，眉目澹澹，清绝出尘，萧疏轩举，湛湛若神。
    那一刻，他胸口如受重击，眼睛里那种冷定清醒的光迅速涣散，变得茫然而空洞。浑身剧烈一震，几乎握持不住光剑，嘴唇哆嗦着，颤抖道：“师、师傅……”
    “……不好！”
    在远处观战的苍澜不知发生了什么，只从望远镜中间到凌昊天的表情突然变得恍惚空茫，眼睁睁看着那一道虚光凝结成的半球形结界逼到近前，竟然不闪不避，反而痴痴怔怔地伸出手，试图去触碰什么。
    “少帅，小心啊！”
    他声嘶力竭地大吼，奈何相隔太远，声音穿不透呜咽夜风，更无法立时赶到近前。而凌氏少帅则带着那种空茫却欢喜的奇异神色，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困在海底沉车中的绝望少年，痴痴望着逼近至面前的金色虚光，一如当年隔着车窗、痴痴望见那个深潜入海中的银灰身影，怯怯探出手，试图抚摩虚光中那个可望而不可即的人影。
    “师傅……”
    手指即将碰触到虚光屏罩的瞬间，斜刺里突然闪出一个人影，迅速冲到凌昊天身旁，伸手扯住他手臂，拖着他向后连退三步，直退到安全范围之外，才松开手，突然大吼一声：“你疯了！不要命了是不是！”
    那是个女子的声音，听来只觉熟悉莫名。凌昊天怔怔回过头，盯着那个黑衣女子瞧了好半天，茫然空白的眼中才有神光重新凝聚，终于对外界有了知觉意识，怔愣着道：“你是……林皓夜？”
    “原来你还认识我啊。”
    女子微微冷笑着：“虽说九尾狐一族最擅长幻术，但这么容易就被迷失了心智，凌氏少帅还真是让人失望呢。”
    凌昊天深吸几口气，终于平定住激烈起伏的情绪，重新夺回神智，也拾回作为凌氏少帅的冷静与骄傲：“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以为我想来这种鬼地方吗？”
    林皓夜冷哼一声：“这个鬼地方简直跟我犯冲，每次来都会遇到数不尽的麻烦，而且一次比一次更甚！”
    凌昊天冷冷瞥了她一眼，纵然情况极端危急，亦不肯在口舌上落了下风：“又没人求着你来。”
    林皓夜神色冷诮，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要不是你们凌氏闹出这么大的事，差点连东海市政府都惊动了，我才懒得多管闲事！”
    听到这一句，凌昊天面色微变，心念电转间，随即缓和了表情，淡淡道：“有剑圣一门新任掌门在此，自然能处理好一切，不会坐由事端闹大，是吗？”
    林皓夜恨得咬牙，平生第一次有了伸手掐人的冲动：这家伙……分明是吃定了她不会坐视不理，要将她拖下水。
    虽说本来的打算就是要在适当的时候插手相助，可是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实在是很不爽啊！
    “我让凛傲在凌氏别苑四围设了结界，不然你以为这边惊天动地折腾了那么久，东海市还能一点动静也没有？”
    林皓夜双手抱胸，一副“自己惹出麻烦还要别人替你收拾烂摊子”的不爽表情：“不过这边的事情你就得自己想法搞定了。”
    凌昊天淡淡扫了她一眼：“你人都已经来了，还想袖手旁观？”
    他的表情仿佛在说“就算你想袖手旁观，我也有办法拖你下水”，一瞬间激得林皓夜火冒三丈，险些不顾形势跟他当场吵起来。
    总算她毕竟在剑圣门下三年，修为非凡，硬生生用理智压下火气，转开话题：“这个家伙要怎么处理？想彻底解决麻烦，就必须打得他魂飞魄散喔。”
    凌昊天瞥一眼疯狂大笑的圣天使号，神色冰冷，仿佛在打量一只蝼蚁：“他本来就已经是死人，就算再打得魂飞魄散也没什么。”
    说到这一句，一对纵横弟子相互对视一眼——虽然相识并不深，并且以敌对的时候居多，但这一刻，作为剑圣传人的灵犀默契油然生出。下一瞬，两只右手交叠在一起，以同样的起手式发出本门必杀的一式“天问”——两柄光剑交叠为一体，以撕裂天地之势激射而出，纵横剑气在同一个空间中叠加弥漫，直直撞上那道虚光之屏！
    仿佛沉寂千年的海底骤然喷啸出炽烈熔浆，烈焰与海水交融、扭曲、炸裂，就如此刻巨大的能量波挤压在一起，连周围的夜风都被撕扯卷入，发出尖锐刺耳的呼啸声，几乎将空间撕裂开一道口子。
    不，不是几乎……那一道暗色的缝隙真真切切出现在虚光之屏上，随即如有生命般迅速滋长，如藻纹般密密布满整个结界，发出“嗤啦”一声脆响。下一瞬，整个结界倏然炸裂开，金光如细微的金色尘埃飘散在空气中，又似纷纷扬扬的一场金雪，雪片渐渐消融，终于消没了形迹。
    时隔两千余年，这是剑圣一门两大弟子再一次联手出击，双剑合璧，便可直面天地，甚至生生扭转星辰轨迹！
    “剑圣门下……好一个剑圣门下！”
    雷纳德疯狂嘶哑的声音隔了夜色传来。因着护身屏罩被击破，他的元神亦遭受重创，连带圣天使号机体都出现细微的战栗扭曲，甚至能听到金属断裂的声响。
    “没想到竟然能见到剑圣门下两大弟子联手，还真是我的荣幸啊！既然这样，两位都不必走了，一起给我的圣天使号陪葬吧！”
    他哈哈长笑，忽然腾身跃起，双手举起达摩克利斯之剑贴住面颊，单分子剑刃将天使黑曜石琢磨成的眼睛一分为二，一面是火一样的狂怒，另一面则是冰寒肃杀的怨毒。
    一直微微流转着光华的狐睛石就在那一刻爆发出极为明亮的盛光，好像一团烈火熊熊燃烧，包裹住整座机体。不过片刻后，那种光芒突然黯淡下去，一波接一波向着同一方向浮动着，仿佛潮水般倒吸入达摩克利斯之剑——长剑上似有银白色的火焰疯狂燃烧，下一瞬，火焰向两旁分开，那只巨大的金色六翼天使浴火而出，持剑用力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