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录之沉沦

“那是……”
    林皓夜微微凝眸，旋即悚然变色，嘶声大叫道：“退，快退！”
    但，已经来不及了。剑锋劈斩下的瞬间，银白的火焰骤然暴涨，仿佛连空气都燃烧扭曲——那一击声势虽盛，出手却是如此静谧，然而时空出现诡异的扭曲，火焰中心似是浮现出一隙暗黑裂缝，将夜色中的“黑”与“沉”倒吸而去，继而急速扩张蔓延，以吞天沃地之势将范围所及的“物”与“质”吞噬，温度急遽下降，光线亦被抽离，仿佛回到了太初之前的混沌死寂。
    “这个疯子……真的是要同归于尽！”
    林皓夜恨恨道，刚要出手，回头看见凌昊天站在原地，抬头望着那一片疯狂滋长的黑暗，神色怔愣而疲惫，仿佛一个跋涉多年的人，终于可以停下来，好好歇一口气。
    “师傅……”
    他对着那片黑暗微微一笑，眼神恍惚而温柔，仿佛穿透时空，凝注于那个熟悉的人影身上：“我做到了……‘止戈为武’的训诫，我终于做到了……”
    “所以……您别再生气了，好吗？”
    这家伙……是真的不想要命了？！
    凌氏少帅一贯强硬，林皓夜从没见他露出这样软弱茫然的神情，一时间竟有种惊住的感觉，想要抢上前去的身形就这样顿了一顿。
    不过一愣神间，异变又起——涵清池中哗啦一阵巨响，水浪向两侧分开，好像有某只巨大的异兽要从水中钻出。下一刻，巨大的金色天使从水中腾出，羽翼带着未干的水滴，一团旋风般疾掠到近前，亦是双手握持达摩克利斯之剑，单分子剑刃上凝聚着同样如银白火焰一样的光，与圣天使号双剑相交，当的一声火光四溅，生生封住这颠转天地的一击！
    凌昊天眼神轻闪，从脱力后的恍惚失神中回过意识，脱口叫道：“飞廉！”
    “终于赶上了啊。”
    监控室里，白泽看着屏幕上的“主天使号”，长长松了一口气：“幸好‘主天使号’设计时就是水陆空三体适用……如今λ系统开启，总算赶得及阻止‘圣天使号’的攻势。”
    两剑相交，那一片疯狂滋长的黑暗便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形态骤然顿止，如深海中的软体生物一样扭曲挣扎，试图继续蔓延，却无论如何无法摆脱来自主天使号的桎梏封印。
    空气中的温度先是降到冰点，又于瞬间内急遽增长——这极短时间内的一降一升，剑锋四围的能量波也于剧烈反复的收缩膨胀间，迸溅出滋滋火花，几乎连空气都燃烧起来。
    虽然受到合金机体的完美保护，但驾驶舱内的飞廉并不好受——λ系统虽然可以极大限度提升机体性能，但这种力量需要以驾驶者的意念神识转化，对体力和精神力的消耗极大。汗水顺着面颊缓缓滑落，很快就积汇起小小一滩。
    林皓夜抬头看着这一幕：两只巨大的金色六翼天使在夜空中激烈交战，达摩克利斯之剑屡屡相交，火光四下迸溅，划落夜幕，宛如一场盛大绮丽的烟花。
    相似的形态，相似的强大力量，对立而站，宛如镜中双生，却代表着不同的意义——一者“毁灭”，一者“守护”，到底是力量自身的分别，还是人心存有正邪之分，却将罪恶归咎于力量？
    凌昊天凝眸片刻，眉心微蹙：“不好！这样拖下去，对飞廉很不利。”
    他的担忧也正是林皓夜的担忧，虽然圣天使号已经几番受创，伤痕累累，但有九尾狐千年元神的力量相助，飞廉重伤初愈，只怕支撑不住。
    那两柄光剑激射而出后，并未立刻飞回，仍在空中盘旋不定。剑圣门下两大弟子交换一个眼神，双手再度相叠，神识意念在那一刻达成同步——在夜幕下盘旋的两把光剑赫然焕放出极为璀璨的光，仿如流星刺破夜幕，只一瞬，就已在原地消失。
    下一刻，圣天使号身前的空气泛起水纹样的粼粼波动，好像是空间出现交叠，乍然打开一道裂隙，光剑如电矢般激射而出，无比精准地钉入那枚金黄宝石中央的莹白光痕，就如钉入巨蟒七寸关窍，任凭机体如何挣扎，仍将它死死定格在原地！
    一阵极为微妙的细碎响动自圣天使号内部泛出，好像是连接机体的关键枢纽在急遽断裂。细细的裂纹自宝石中心浮现，呈海藻纹样向机体全身迅速蔓延开。
    “啊————”
    金色的六翼天使陡然仰头向天，一声凄厉至极的痛呼声化为冰冷的机械音，在夜幕下远远传出。即便是相隔甚远的苍澜都能清晰察觉其中怨毒忿恨之意，不觉生出一阵毛骨悚然之感。
    趁着这个空当，飞廉步步进逼，达摩克利斯之剑上冷光流动，因着大量能量的积聚，剑刃上有幽蓝电光滋滋闪烁。陡然用力挥下，剑压如无形的海啸般狂啸涌动，连夜空下往来无羁的夜风都被生生截断，向两边自动分开。
    被这样可怕的剑压当头逼下，又失去了防护壁罩的保护，即便是圣天使号的特质合金外甲也支撑不住，只发出一声微弱的悲鸣，裂缝便如游动的爬虫般在机体上飞速蔓延，甚至能隐约见到机体内部尚在运转的零件齿轮。
    “混蛋……你们这群可恶的混蛋！”
    重压之下，圣天使号的机体内部发出裂变般的咯啦声，似是行将解体前的预兆。怨毒愤怒的声音化为机械音，自六翼天使上传出，响彻夜幕：“你们这些可恶的家伙，全都该死！都去死吧！”
    他忽然发出疯狂的大笑，笑声中，已经遍布裂纹的狐睛石霍地金光大盛，一时间四遭光线以人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隐隐有哭嚎哀泣声随着夜风四下传散。再过片刻，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使人产生错觉，合金铸造的圣天使号机体竟然开始诡异扭曲，变幻着种种形状，突然急剧膨胀起来，就如充满气、濒临爆炸的气球！
    林皓夜瞧了一会儿，眼瞳骤然凝缩，失声惊呼：“他、他要操纵机体自爆！”
    凌昊天迅速看了她一眼，神色也是一变，转过头厉声大吼：“飞廉，立刻退开！这个疯子要跟你同归于尽！”
    他这一声运足内力，隔了夜空远远传出，即便是身在空中的飞廉也听得清晰。大惊之下，他试图向后退，却发现受能量波影响，圣天使号周身气流出现异样的波动，遵循着某个方向极有规律的急速流转，就如形成一个无形的漩涡，拖着他一步步身不由己地向漩涡中心而去。
    “可恶！我没法后退！”
    飞廉将机体的驱动力调到最高，仍无法摆脱这股强大的吸力，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将里衣浸透。他毕竟是重伤初愈，僵持时间一久，手足便吃不住劲，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飞廉已经支持不住了。”
    虽已心力交瘁，但凌氏少帅对战局形势的洞察与判断仍然精准无比，眉心紧紧皱起：“我去让苍澜继续发射地对空导弹，一定要分开他们！”
    “没用的。”
    林皓夜瞧了一眼，眼神冷亮，毫不客气道：“‘圣天使号’的能量，你比我更清楚，发射导弹就像往大海里投石子一样，根本无济于事。”
    她冷嘲完，不待凌昊天反唇相讥，已经双手合抱于胸，掌心隐隐泛起一点光亮，影影绰绰，映得她面颊神秀肃穆，宛如神祇降世。
    凌昊天心头一震：“你在做什么？”
    林皓夜没有回答，十指相交，迅速捏起手印，口中轻轻念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刚变幻过两个手势，凌氏少帅已不觉“咦”了一声，辨认出这是密宗中九字真诀的手势，看向林皓夜的目光多了一些深沉不明的意味。
    待得最后一个字长声吐出，她倏尔双掌相合，指尖隐隐有玄色光华浮凸而起，悬浮在虚空中，形如一柄薄刃长剑，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幽光，恰如剑刃上折射出的雪亮锋芒！
    “湛卢！”
    随着这一声清喝，悬浮在夜幕下的玄乌光华微微一震，旋即破空而出，几乎与深沉夜色融为一体，唯有剑尖一点锋刃银璨不定，眨眼间已经逼至两架合金机体之间，就如一枚细针投入大海，无声无息，甚至激不起半点波澜。
    但下一瞬，就像转动圆滑的齿轮间卡入一支钢钎，那股吸力强大的漩涡骤然停顿住，怎样挣动也无法继续轮转。
    趁着这个时机，飞廉将操纵杆一扳到底，主天使号发出一声尖锐的呼鸣声，羽翼用力一振，终于从战圈中脱离出来。继而向后疾退，一口气退出百丈开外，长长吐出一口气，这才觉得浑身衣物都已被汗水湿透。
    “可恶……可恶的家伙！我绝不会放过你们，都去死吧！”
    声嘶力竭的大吼声不断传来，但再如何怨毒愤恨，都无法逆转覆灭的结局——夜幕中那一只巨大的金色天使如充满气的气球，诡异地急遽膨胀。不过片刻，突然发出“砰”一声巨响，伴随着圣天使号垂死挣扎的凄厉嚎叫，好像天崩地裂一般，那只合金铸造成的巨大天使竟然生生炸裂，无数残骸带着火光划过夜幕，远远望去，仿佛落下一场极尽绚烂的流星雨。
    站在远处的苍澜等军士目睹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全都目瞪口呆，背脊上沁出一层凉汗，半晌没回过神来。
    有谁想到，这样强大的一台机械，到最后，竟会是这样一种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