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录之沉沦

凌昊天走下楼时，脸上犹带着一丝恍惚神色，手指下意识抚着自己的嘴唇，似是还在回忆刚才那种极乐甘美的滋味。
    是的，拜入剑圣门下十余年，这是他第一次离师傅如此之近，当肌肤相贴合的瞬间，那人双唇一如他想象中冰冷单薄，却奇异的柔软，好像藏于深海之中的某种贝类，如若受到侵扰，就会紧紧闭合，拒绝任何来自外在的接触。
    那样的滋味，就好像最为美妙的毒品，明知是蛊毒，是诱惑，一旦上瘾便会万劫不复，却仍难抵挡诱惑，只想忘记一切外物，就此沉沦入那种极乐的愉悦。
    想到这，凌昊天不由抬起头，嘴角浮出一抹微笑：在这一场情愫中，他最顾忌的就是师傅的态度，生怕走差一步，就会令彼此相隔如路人，再无转圜余地。然而适才，被他亲吻住的一瞬，师傅虽然浑身僵直，却未有挣动抗拒之举。即便后来脱身而出，亦不肯推开他——那个时候，他就知道林皓夜说的没错，师傅的确也有所悸动，才会对他一直以来的亲近之举采取默许纵容的态度。
    其实师傅还是说错了，他不是不能放下权势力量，但前提是必须有某样他认为更重要、更值得获取的东西摆在眼前。而现在，很明显，他已经找到这样东西。
    既然如此，以凌氏少帅的手段脾性，绝不会再放手——何况，为了师傅，他已下定决断放弃“圣天使号”的研发，也是时候讨回些利息。
    一念及此，他忍不住绽开一抹微笑——出人意料的，那一笑竟然明璨至极，仿佛日阳光辉破开浓密的阴云，再无半分阴郁气息。
    当倚靠在红木大门上的林皓夜看清这一幕时，饶是她跟在雪莱身边多年，见惯出色人物，仍不得不感叹一句，凌氏少帅风姿卓荦，气度非凡，令人见之而心折，也难怪能招揽那么多能人异士，又难怪连师傅也……
    她轻咳两声，收敛起心思，微微一笑：“看大师兄气色，似是进展不错啊？”
    凌昊天的目光自她面上掠过，难得带上一点和软之色，面颊上还有未及褪下的红潮：“嗯……这还要多谢你。若非林师妹熟知师傅心思，我也没办法如此顺利，一击即中。”
    林皓夜瞧着他春风满面的模样，心道：你倒是顺利了，可若被师傅知道我同你沆瀣一气，直接把他卖了，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绝大发作。
    她懒洋洋地伸展了下肩背，淡淡道：“既然这样，那我也可以功成身退了，只是大师兄别忘了自己答应过我的事。”
    “这个自然。”
    凌昊天笑了笑，视线在她身后扫过，眸光微微凝聚：“怎么就你一个人？殷文呢？”
    林皓夜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地挥挥手：“他有些累了，回房去小睡一会儿。”
    凌昊天点点头：“那你呢？”
    “我？”林皓夜点着自己的鼻子，歪过头想了想，“我有点饿了，想去找点东西吃，你有兴趣一起来吗？”
    她不过是随口一问，礼貌上的客套罢了，凌昊天却当真道：“也好。”
    喔……什么？！
    林皓夜赫然有种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可是话已经说出口，再改口也来不及，只得道：“哦，哦……那也好。可是这附近也没有餐厅，去哪里吃呢？我可不想自己做。”
    他们住在太平山顶的别墅中，属于典型的富人区。因为凌氏少帅不常在这里住，侍从不是很多，也不能全指望林皓夜，因而平日三餐都有专人做好送来。各色菜式色香味俱全，一看就是出自五星级名厨的手艺，如此富贵奢侈，连林皓夜都感叹不已。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富豪区也意味着没法向普通人的生活区一样设施便利，日常的餐厅、超市一类更是想都不用想。
    对这个问题，凌昊天似是早有考量，成竹在胸：“我知道半山腰有一家餐厅，品质还算过的去，要不要去试试？”
    林皓夜深知这位同门师兄的脾性与眼光，随口说还过得去，那必定是全港数一数二，想想现在也无事，索性道：“也好。那就麻烦师兄了。”
    凌昊天转身走向车库，也不召唤司机，直接坐上那辆劳斯莱斯银影，发动引擎后摇下窗玻璃，对林皓夜道：“上车。”
    林皓夜挑挑眉，拉开副驾驶位坐进去，顺手系上安全带，眼瞧着他手势娴熟地放下手闸，驾驶汽车慢慢倒出车库，不由道：“我还以为师兄养尊处优惯了，没想到原来也会自己驾车啊。”
    凌昊天听出她语带讥诮，难得没有回击，只是淡淡道：“我十五岁就和朋友出去比赛飙车，又有多难？”
    林皓夜倏尔睁大眼：十五岁？那岂不是……还未成年？
    想起电视上报道的那些因为恶性飙车而造成的命案事故，她忍不住哼了一声：“原来大师兄还有那种爱好，果然是富贵少爷的游戏啊。”
    “那时候年少轻狂，后来拜入剑圣门下，就再没有过这种举动。”凌昊天技巧熟练地在盘山路上行驶，淡然道，“何况师傅也曾说过，这种游戏在我们看来，只是无聊时的消遣；而在他人而言，却是罔顾人命的轻妄之举。师傅深恶痛绝的，我自然不会再沾分毫。”
    林皓夜“喔”了一声，微觉诧异：“师傅还说过这种话？”
    在她看来，剑圣掌门、鬼谷先生关注的应是时局大势，没想到竟连这些细微小节也会留心，看来她对自家师傅的了解度还是不够深入啊。
    凌昊天瞥了她一眼：“师傅对人命一向看重，这点你不是该最清楚不过吗？”
    被他一语点中心头痛处，林皓夜哼了一声，转过头看着路旁黑影幢幢的树林，沉默下去。
    “年少时不知天高地厚，加上十三岁那场车祸，总觉得全世界的人都亏欠自己，所以做起事来也尤其不顾后果。”
    凌昊天的声音舒缓响起，许是这样深沉的夜色让他有种安全感，又许是经过一场大劫，令他的心结有所纾解，竟然难得地向这个并无多少同门之情的师妹泄露自己的心声。
    “可是后来，师傅对我说，你的财富和权势不是对他人生命不负责任的理由，而你的不幸更不是将其转嫁于他人之上的借口。”
    凌昊天盯视着前路，嘴角漫起一丝淡淡微笑，似乎对过往的回忆令他心情不错：“那是记忆中师傅第一次用严厉的口吻对我说话，所以我印象尤为深刻。”
    林皓夜翻翻眼睛，想着师傅第一次用严厉的口吻对自己说话是什么时候？嗯，应该就是初次见面时，那已经不止是严厉，而是一种几乎要令自己魂飞魄散的冰寒震怒。
    有那一次垫底，基本上师傅再如何严厉，她都产生免疫力了。
    轿车行驶了约莫十分钟，在半山腰一幢白石建筑前停下——林皓夜记得，上山时曾经路过这里，四周围有雕花铁栏，透过栏杆缝隙隐约可见庭院中流水潺潺、绿树荫凉。那栋白石建筑带有中世纪巴洛克风格，拱顶雕廊，华美异常，当时还以为是某位富豪的居家别墅，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一家高档餐厅。
    不过……林皓夜皱皱眉，瞄了眼腕上手表，时针正指向九点整，照港城人的生活习惯，按说应正是往来忙碌之时，怎么这家餐厅如此冷清，门口连一辆车都没有？
    心念电转间，她倏尔回过头，紧紧盯住凌昊天：“这家餐厅……该不会也是凌氏的产业吧？”
    凌昊天停好车，终于回过头，带着些戏谑意味地笑了笑：“现在能想到这点，反应也不算慢了。”
    林皓夜登时咬住牙：她早该知道，这家伙根本早有预谋！
    “这里是凌氏旗下产业之一，我不在的时候，就作为宴会式餐厅营业；不过我现在住在这里，一应餐饮自然由这里提供。”
    凌昊天锁住车，非常绅士地绕到副驾驶位旁，替林皓夜拉开车门：“请吧。”
    不论背地里如何心机深沉，至少明面上的教养风度，这家伙倒是做的一丝不错。林皓夜哼了一声，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凌氏少帅的服务，在侍者的引领下向餐厅里走去。
    建筑物内部的装饰一如料想中的豪华。宴厅足可容纳五百多人，理石地面光亮如镜。墙壁上铺着天鹅绒，宝石蓝的色泽高贵大气，辅以精美珍贵的装饰与古董壁画。穹顶上悬着重达半吨的波西米亚水晶灯，将大厅映得亮如白昼。
    使者早已在铺了精美刺绣桌布的餐桌上摆放了纯金餐具，拉开米色绸缎椅面的高背椅，恭恭敬敬地请他们坐下。又将两张菜单放在他们面前，点亮桌上的鎏金烛台，随即垂手肃立一旁，整个过程连一声咳嗽都未曾发出，可见礼节严苛。
    林皓夜对凌氏的奢华富丽已经不知该说什么，扯过菜单，随口问道：“你们有什么好推荐吗？”
    侍者看一眼凌昊天，见他颔首应允，这才上前一步，恭敬道：“今日有新送来的日本A5和牛，两位是否想试试？”
    凌昊天尝过各地美食，对此无甚兴趣，只是目视林皓夜。后者翻过几页菜单，漫然道：“我要一份水果沙拉，一份A5和牛，一份提拉米苏，嗯，再要一杯Pina Colada，谢谢。”
    凌昊天默不作声，待她点完，才抬头瞟了她一眼：“你胃口倒好。晚上吃那么多，都不怕会积累脂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