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录之沉沦

296 第二百九十四章


殷文淋浴完毕,擦拭着湿漉漉的黑发走出来时,并没看到林皓夜。想了想,他推门而出,沿着镏金玫瑰的雕花栏杆绕过半个圈,果然在二楼起居室华丽绵软的沙图什绒毯中见到那个女子抱膝而坐的身影。
    应该是刚冲完凉,她一头长发披散在肩上,发梢犹在滴水。换了一身白色棉质衬衫,蜷坐在一堆丝绸软垫中,脚边的红酸枝矮几上摆满洋芋片、爆米花、披萨饼、五香豆干、豆腐雪糕、水果刨冰,以及各色汽水饮料。她手中还翻检着一叠影视光碟,似乎在犹豫不决该看哪一部。
    不知为何,她这副样子竟然颇带孩子气,殷文不觉哑然失笑,赤足踩入绵厚软毯中,几乎陷没脚背。林皓夜听到动静,抬头一瞧,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人□□着的双足——因着夜间气温不低,且刚冲完澡,他只披了一件单薄寝衣,长裤裤脚松松踩在足底。出乎意料的,因着不见阳光,双足上的肌肤竟是难以想象的白皙细腻,甚至隐隐可见足背上泛起的青色血管。
    缘由莫名的,她忽觉体内涌动着一股热气,一直冲到脸上,忙转了头,支吾道:“你、你怎么不穿鞋袜?”
    殷文并没察觉她的异样,只是道:“刚洗完澡,觉得热了。”他走到近前,在林皓夜身边坐下:“在做什么?累了一天,还不休息吗?”
    林皓夜咬着手指:“不想睡……我想看电影,你说我看哪一部好?”
    她把手里五花八门的电影光碟展示给殷文看,后者微微蹙眉:“凌昊天并不常在这里住,这儿怎么会有这么多影碟?”
    林皓夜很自然道:“我打电话给可黛,说是昊天师兄让她准备的。”
    殷文陡然有种无语的感觉,回头看到满桌的零食,全是小女生最爱的零嘴,想来绝不是为凌昊天准备的,于是道:“那这些……该不会也是你打电话给凌氏旗下的餐厅,让他们给准备的吧?”
    林皓夜眨巴着一双眼睛,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当然了。楼下的冰箱里什么都没有,只能让人送现成的来啦。”
    果然……殷文长叹一声,不知有这样一个师妹,凌氏少帅究竟该庆幸,还是该无奈。
    他一眼扫过那沓影碟,随手抽出一张:“就看这个吧。”
    林皓夜瞅见最上面的四个字:夺面双雄,登时有种被噎到的感觉,连话都说不顺溜了:“你、你喜欢看这种片子?”
    她默默打量了下这个清隽寡言的男子,总以为他只会对古籍史料感兴趣,没想到竟然也知道这些外国大片。
    殷文当然不知道她在腹诽些什么,抽出影碟放入VCD机中,随口道:“我喜欢看国外拍的战争片、动作片,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当然没有。”林皓夜连连摆手,单手拖着下颔,神情若有所思,“只是忽然觉得对你的了解还不够,平时有必要多进行交流。”
    殷文愣了一秒钟,不知道她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的,然而这时电影的片头曲已经响起,他也就缄口不言,随手用浴巾包裹住她湿漉漉的长发,细细擦拭起来。
    林皓夜将盛了各色水果刨冰的琉璃碗抱在怀里,一边用小银勺挑着里面红艳艳的西瓜,一边享受着殷文的服务。感觉到那人修长有力的手指在头颈穴道上细细揉摁着,不禁舒服地眯起眼,赞叹道:“你的按摩手法简直可以和中医大师一较高下了。”
    殷文习惯了她满嘴跑火车的架势,不以为意,擦干头发后随手将她揽入怀中,低声叮嘱:“晚上别吃那么多生冷食物,小心胃痛。”
    “可是好吃嘛。”
    林皓夜嘟嘟囔囔道,用雕花银勺舀了一块水蜜桃喂到殷文唇边:“你尝尝看,冰冰凉凉,很爽的。”
    殷文显然还不习惯这些情侣间再自然不过的亲密举动,犹豫了一秒钟。然而看到林皓夜殷殷等待的眼神,心底最柔软的某处莫名一颤,还是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咽下那块蜜桃。
    一瞬间,林皓夜笑逐颜开,好像黑夜中静静绽放的一朵雪白蔷薇,终于心满意足地回过头去,全神贯注于电影情节。
    当电影放到一半时,殷文忽觉臂弯里的重量陡然加剧,这才发现林皓夜已经睡着了。头颈靠在他手臂中,收敛了清醒时强大犀利的气势,浓密的睫毛细细低垂,像一只黑色的蝶停栖在眼睑上。稍有动静,就会不安稳地颤动翅膀,好像随时都会惊走。
    那一刻,有一种莫名的悸动在胸腔里汹涌不止,他就像受了魇魔一样低下头,轻轻吻住她的眉心,沿着鼻架一路稳下,最终吻住她微微阖动的单薄唇瓣。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吻她,也是他第一次主动亲近这个女子。
    奇怪的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保持敏锐警觉的林皓夜,此刻却睡得无比宁静安心,整个人缩在他怀中蜷成一团,似一只没有骨头的慵懒猫咪,那架势就算外面刮十级台风打雷暴都跟她没关系。
    他将她轻揽入怀,一手温柔理顺她散落鬓边的长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她打横抱起,想送她回房去睡。然而经过拱廊式厅门时,却看到当代剑圣披一袭长衫坐在阳台上,似是仰头凝望着漫天星辉。
    殷文横抱着林皓夜的双手不觉紧了一紧,女子大概是有些不舒服,在他怀中扭动了下身子,含糊不清地呓语两声,却没有醒,看来确是已经累坏了。
    脚下的停顿不过一瞬,他若无其事地将林皓夜送回房,小心安置在床上,扯过被衾将她裹好。盯着她安宁的睡颜注视片刻,这才起身离开卧室,径直走到阳台上,依足晚辈之礼,对那位独自静坐的当代剑圣深深俯首:“剑圣前辈。”
    雪莱没有回头,淡淡道:“夜儿睡了吗?”
    “已经睡下了。刚才那么大动静都没醒,看来真的已经累了。”
    殷文低声道,看向当代剑圣的目光染上些许复杂意味:“前辈的身体也不好,夜深风凉,怎么还不休息?”
    雪莱不答,清净如水的双眸在他面上淡淡扫过,微微一笑:“我记得……这似乎是你我见面之后,第一次有机会单独交谈。”
    殷文回忆了一下,不禁苦笑:“好像是这样……似乎,夜儿她一直试图避免让我们单独碰在一起。”
    尚记得他们第一次相见时,当代剑圣在与东皇太一一役中身负重伤,已经气息奄奄,若非曾静及时拿出那颗千年内丹,只怕再也救不回来。即便如此,他也昏迷多日,伤势反复不定。而那段日子,林皓夜一直守在他身边,生怕一时不慎就是抱憾终生。纵使待他醒转后,她也不敢擅离一步,更没给他任何机会与当代剑圣单独相处。
    “我想……夜儿她应该是担心被您知道我以前经历过的事吧?”
    说到此处,殷文嘴角微笑添上几分苦涩之意:“我……杀过很多人。而且,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女子——她是怕您因此怪罪,所以才一直隐瞒不提。归根结底,一切事端的因由都在我身上,请您原谅。”
    他说这番话时艰难无比,好像嚼了一口黄连,每个字都是苦涩。然而雪莱却慢慢浮现出一丝微笑,由此想到自家那个会犯错、会改错,却坚决不认错的宝贝徒弟。
    “我没怪过你。”
    斟酌了一下字句,雪莱喟叹道:“涉及前世过往,因由复杂,我不是局中人,自然没有立场加罪怪责。至于后来的事端……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只能说造化弄人,身不由己。”
    “造化弄人,身不由己……”
    殷文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这八个字,想起过往半生,视线焦距逐渐涣散开,竟有些痴怔住:他知道当代剑圣说的没错,过去数十年间的前尘往事,现在回想起来,就像一场梦境。一步一步走来,每个决定都是自己作出,但在当时当地的情境下,却又似再无选择余地。
    一步错,步步错,他的命途早在千年前就已注定:他是闻仲转世,他的存在就是逆天而行,也难怪这一生会陷入这场错乱之局,从头错到尾了。
    “你跟夜儿……从某种角度说,也算有着同一个因果。”
    雪莱微微叹息着:“同样是违逆天命的存在,同样身陷仇恨无法自拔,同样在星盘上命途断裂、无迹可寻——但奇妙的是,当你们遇在一起时,却能与彼此的命途相衔接,所以前面错乱的一切反而拨乱反正,也算是一种命中注定的因缘吧。”
    殷文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觉凝固住眼眸,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一直以为与林皓夜的相遇是个意外,也许的确有“缘分”二字在其中起到微妙的作用,然而善缘孽缘纠缠在一起,连身为当事人的自己都不明白,这场相识于他和林皓夜而言,究竟是机缘还是劫难。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是为天所弃之人,如果没遇到林皓夜,他绝不可能活到现在;而若不是因为认识了他,两年前南疆的那场劫难,也就不会发生。
    但是今日,当代剑圣却说这一场相识本是命中注定,如果真是星盘上早有预言,那到底是命运之神的恩典,还是讽刺?
    他突然觉得头痛欲裂,不禁用手按住脑袋,踉跄后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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