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录之沉沦

美第奇家族的晚宴在港城中环金融街的四季酒店。足可容纳五百人的晚宴厅里布置成西欧风情，理石地板上铺了宫廷图案的羊绒地毯，米色缎质桌椅套上遍布华丽的巴洛克刺绣。骨瓷杯盘和纯银刀叉间点缀了无数蜡烛，罩着金琉璃的灯罩，光与影交相折射，将宴会厅投映成纸醉金迷的世界。
    无数衣冠楚楚的名流绅士与珠光宝气的名媛淑女在帕格尼尼的小提琴曲中往来穿梭，盛了香槟或赤霞珠红酒的水晶高脚杯轻轻碰响，脸上永远带着迷人的笑容。
    而其中最显眼的，无疑是俏立于门口的寒金德美第奇小姐——穿着一身塔夫绸亮蓝古驰礼服，白皙颈项上的海蓝宝铂金项链、耳垂上的蓝宝耳坠，与那双融入了地中海的海蓝眼眸相映生辉，她仿佛是夜空中最明亮的一颗星子，对着每一位来宾优雅微笑。
    “其实这位美第奇家的小姐真心很不错啊，人漂亮，又优雅又有学识，跟凌昊天很配啊！真搞不懂，那家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盯着站在宾客中央款款微笑的寒金德美第奇，荆玥后退一步，挠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高舒羽表情淡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殷文微微垂下眼，浓密的睫羽遮掩住那一抹深沉莫测的情绪。
    这一干人在十分钟前进了晚宴会厅中——这一次的晚宴由美第奇家族主办，所邀请的都是名流贵要，非得要专门的请柬才能入内。荆玥他们原本够不上资格，不过有凌氏少帅在，随口叮咛一句，门口自然有人毕恭毕敬地等着引领他们入场。
    为了不惹人注意，当代剑圣戴上□□，也不在意厅内的宾客在谈些什么，寻了个清静些的角落，一面品尝着极品香茗，一面与跟来一起看戏的肖明远低声闲聊几句。
    殷文开始时还会打量两眼周侧的宾客，后来却渐渐被当代剑圣吸引了注意——无论身处何地，他永远是意态闲适，云淡风轻，仿佛坐于水烟深处，漫看天际云卷云舒，又似隔绝于红尘之外，一双清明睿智的眼洞悉万般世情，而外界一应变故都不能对其产生分毫影响。
    这样一个人……从某种角度而言，真是想不注意到也不行啊。
    他只是这样想着，下一刻，一个脆生生的童音突然插了进来，说的是中文，但吐字带着奇异的卷舌音，显然并不熟练：“请问，你们也是我姐姐邀请来的贵宾吗？”
    出乎意料的，那竟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眉清目秀，粉雕玉琢，纯金雕就的发丝束在镶钻发箍里，一双湛蓝眸子与寒金德美第奇如出一辙，不用多问就能猜出她的身份。
    一眼见到美女，不管年纪大小，荆玥本能地眼睛泛光，一个箭步冲上前，对着小美女咧嘴微笑：“是啊是啊，小妹妹，你也是请来的贵宾吗？你叫什么名字？”
    高舒羽一阵无语：看到她和美第奇继承人七分相似的眉眼轮廓，还猜不出她的身份，在场之人中估计也只有荆玥会这样神经大条。
    小美人年纪虽小，却将贵族矜持温雅的仪态保持的极好：“我叫雪伦德美第奇，是美第奇家族第二顺位继承人，这次陪同寒金姐姐一起来港城。欢迎你们参加今晚的晚宴，希望几位有一个愉快的晚上。”
    她说着标准的外交辞令，不知为何，一双湛蓝如海的眼睛只凝定在当代剑圣一人身上，白玉雕就的小脸微微泛起珊瑚色，忽然拈起裙角上前一步，一面保持着贵族的礼仪与神态，一面又难以克制地流露出一点属于孩子的怯意，抬头对雪莱道：“请问……应该怎么称呼您？”
    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这孩子……应该说她到底还是孩子，所以才能保有洞彻的眼光，一眼辨认出这里身份最贵重的人？
    雪莱微微一愣，旋即一如既往地微笑着，用意大利语温和回应了一句：“Buona sera! Mi chiamo Shelley. Piacere di fara la Sua conoscenza!”（您好，我是雪莱，很高兴认识您。）
    小女孩脸色更红了几分，怯怯不敢再看他，提着裙角转身就走。已经跑开几步，突然停住脚步，回头又看了他一眼，脸颊红如流霞。
    所有人都用同一种诡异的眼神看向雪莱，只是碍于当代剑圣的威名，不敢太过露骨。荆玥横跨一步，凑到高舒羽身边，神秘兮兮道：“剑圣前辈这么擅长吸引异性，怎么会到现在还是单身啊？”
    高舒羽清清嗓子，简洁明了地吐出几个字：“高处不胜寒。”
    荆玥恍然大悟地“喔”了一声，懂了。
    看他们讨论的热火朝天，殷文勉强抑制住头冒冷汗的冲动，回头见雪莱仍是一派云淡风轻，好似压根没听见，不由感叹不愧是宗师级别的人物，涵养果然非凡夫俗子可相仰望。
    自然，如果他知道当年林皓夜如何好奇自家师傅如此风采卓绝，却始终孤身一人，并对此作出怎样五花八门的猜测，而当代剑圣在知道这些“猜测”后又用了哪些霹雳手段强行“镇压”下去，大概就不会有这种感叹了。
    不过几分钟后，所有人便忘了这一茬，因为在记者镁光灯的“嚓嚓”声中，一身黑色西装的凌昊天缓步而入，身侧女伴笑靥如花，着一袭同色系晚礼服，颈上戴着一串线条流畅的黑珍珠项链，正中一朵钻石嵌成的山茶花，与耳上垂下的镶钻吊坠相映生辉，更衬得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潋滟如水，湛湛不可逼视。
    “美第奇家族的面子真是够大，竟然请来这么多商政名流出席这次晚宴，看来今晚是有好戏看了。”
    修长五指上戴着香奈儿刺绣手套，林皓夜笑靥盈盈地挽着同门师兄的臂弯，看似亲密无间，实则只有手套部分相接触，不动声色地低语。
    凌昊天笑意优雅：“害怕了？”
    林皓夜冷哼一声，明知他是激将法，眉目间依然有冷亮剑意迫睫而出：“我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害怕’这两个字。”
    这一番剑拔弩张硝烟弥漫的对话，只有这对纵横师兄妹自己明了。而在外人看来，这两人嚅嚅低语，神色亲密，直如珠联璧合，登时将日间所传出的、凌氏董事长已经有亲近女友的传闻信了几分。霎时间，镁光灯又是一阵咔嚓连响。
    看到这一对宛如璧人的男女携手而来，寒金德美第奇的眼神微微一黯，旋即微笑如仪：“两位，欢迎到来，希望你们今天能有一个愉快的晚上。”
    凌昊天携着林皓夜走到她面前，微微欠首：“寒金小姐，非常感谢您今晚的邀请。”
    寒金点点头，眼见林皓夜依偎在凌昊天身边，男子英伟、女子曼丽，眉眼间的神采飞扬更是如出一辙，宛如瑶台双璧，心下莫名一酸。却因着从小的教育不肯轻易低头，侧首微笑：“要是我没猜错，待会儿开场舞，凌董事长的女伴就是林皓夜小姐吧？”
    林皓夜保持着笑不露齿的礼仪，心里暗暗想着“废话我被可黛折磨这么多天不就是为了今天晚上的开场舞”。
    忆及这几日吃的苦头，她恨上心来，自然把所有根由都归结在身旁的同门师兄身上，戴着刺绣手套的纤长手指狠狠加力，捏得凌昊天吃痛不已，可当着满座宾客又不得不装出若无其事，只得暗暗记下这笔账。
    当悠扬的华尔兹旋律响起时，意味着这场名流会聚的晚宴终于正式开场。就像这几日以来多次演练的那样，凌昊天很自然地牵过身侧女伴的戴着刺绣手套的纤长右手，一个优雅旋身间，已经双双步入宴厅中央。
    这一支舞他们前后排练过不下百遍，每一处节拍、每一个细节、乃至节点处的眼神交汇都已熟稔于心。他们相拥起舞，足尖旋转着滑过理石地板，仿若踏破一池清水。她足下踏着一双黑色高跟鞋，黑绸缎带妖娆蜿蜒于白皙足腕上，如洁白大理石上缠绕的蔷薇花枝。四寸长的高跟鞋跟衬得她优雅如天鹅，旋转间，裙裾四散，如一朵盛放而开的黑玫瑰，举手投足间流淌着难以言述的风情，仿佛绽开尾羽的骄傲孔雀。
    眼前这幅景象是如此完美而契合，那一对共舞的男女宛若自画像上步下的瑶台双璧——含着一丝淡淡微笑，雪莱欣赏着自家这对爱徒的舞姿，视线却于不经意间扫过殷文面上，注意到这个在舞曲伊始时尚能保持平静的男子终于变了脸色。
    目光死死盯着舞池中那一对汇聚了无数光芒的男女，纵然明知这只不过是一场假凤虚凰的作秀，明知那个女子心心念念的人是自己，殷文仍无法克制胸口那种蠢蠢涌动的古怪情绪——好似有无数小蚁在噬咬着心脏，虽不甚尖锐，却是缓慢厮磨的钝痛，痛得他全身都在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忽然有种冲上去将那两人用力扯开的冲动。
    那个瞬间，他突然理解了林皓夜为何会对一个毫无威胁的穆清华耿耿于怀多时，也终于明白那个女子为何会想方设法把穆清华远远调回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