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录之沉沦

毫无预兆的，水月闻音又停止了大笑，眼神冰冷地掠过他们面上，平静中隐藏着濒临爆发的疯狂绝望。
    她从紧咬着的牙关里迸出一句话：“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林皓夜刚欲感到不妙，水月闻音已经一把扯开名贵的玛瑙衣扣，CD的火红风衣里绑着一圈□□，一旦遇热引爆，威力足以波及大厅内的所有人。
    殷文神色微凝，排众而前，沉声道：“已经够了！你痛恨的人是我，别再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了！”
    水月闻音痴痴望着他，半晌，神经质地大笑起来：“是啊，我痛恨的人是你，我最恨的就是你！所有事都是因你而起，从我把你救回索菲尔的那天开始，索菲尔的败局就已注定！可是，你知道我最恨的是什么吗？”
    她一敛笑声，眼角陡然有泪水滑落，冲开均匀细腻的粉底，语调却是异常的平静：“我最恨的，是就算你是害死我姐姐、害惨索菲尔的元凶，我却无法恨你。哪怕我迁怒所有人，把所有人都当成仇人，我也没办法恨你。”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知道我们不可能再挽回，我只想问你一句：如果不是因为前世的恩怨，不是因为我姐姐那样对你，你跟我，究竟有没有可能？那几年里，你到底有没有对我有过好感，哪怕一点点也没关系？”
    咬牙问出那句话，那双深棕色的杏眼中忽而亮起明亮灼灼的光，好像黄泉之门骤然洞开，无数冥灵挣扎着从地狱中爬出——缘由莫名的，殷文陡然想起多年前的自己，受着仇恨和宿命的煎熬，对镜自照时，见到的就是类似的表情。
    他不愿与这样的目光对视，却不想再回避这个问题，于是平静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都放得平缓：“我很感激你当年的救命之恩，即便今日也是一样。可是，对不起……我们注定不是一路人。”
    即便没有前世夙仇，没有林皓夜的出现，他也不会选择跟这个女子在一起。他们的性格、背景相差太大，他也无法欣赏一个任性娇蛮的公主。
    眼睛里的光渐渐黯淡，最终变得死寂一片，仿佛篝火熄灭的死灰。她没有再哭，脸颊泪痕慢慢干涸，痴痴道：“我早知道会是这个答案……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
    她颤抖着从衣袋中探出手，掌心紧紧攥着一个纪梵希的古董珐琅打火机，毅然决绝地点燃火星，正要往引线上凑。安全通道中突然涌出一股劲风，银灰身影一掠而出，如一道疾光闪过，速度快到肉眼辨识不清。中食二指并起如戟，直直点上脂粉细腻的眉心，劲力所至，冰心剑诀源源不断地沁入肌肤。
    冰心剑诀亦是剑圣绝学，功效旨在平心静气，收敛心魔。几分钟后，水月闻音的眼神由呆滞转为平静，好像浑浊的井水慢慢沉淀清澈，抓着打火机的右手颤了颤，“砰”的一声掉落地上。
    那人指出如风，迅速封住她周身要穴，继而扯下她腰间绑着的□□。松开手的一瞬，水月闻音就像失去支撑的傀儡偶人一样，慢慢滑落在地，已经因精力交瘁而失去意识。
    那人后退一步，身体摇了摇，似是气力不济，不禁又踉跄后退了两三步。凌昊天眼瞳一凝，匆忙抢上，扶住他手臂，连声道：“师傅，您怎么样？您没事吧？”
    雪莱没有说话，脸色极为难看。凌昊天翻掌扣住他手腕，缓缓送入真力助他调理内息，行过十二个周天后，他的脸色终于由青转白，长长吐出一口气：“我没事。”
    在那句“师傅”唤出口时，寒金美第奇的眼神便骤然一变：剑圣掌门，鬼谷先生，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她听过太多太多关于这个门派的传说，将这个独立于俗世外的男子描绘成接近神一样的存在，可纵使以美第奇家族与凌氏的世交关联，她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沧桑传奇的男人。
    之前做出的种种猜测预想都在那一瞬崩裂，即便是见识不凡的美第奇继承人，也没想到当代剑圣竟会是这样一个清朗温润的男人，仿佛凝聚了月华般空灵澄澈，不染轻尘。而且，他还这样年轻，看来不过三十出头，却已成名将近二十年。
    然而……看着凌昊天在他身侧殷殷询问的神态——她从未见过这位雍容笃定的凌氏董事长如此焦急失态过，不由吃了一惊。待得想起凌昊天那句“是一个我只能仰望、却永远不敢肖想的人”，心头倏尔猛跳，总觉得隐隐明白过来什么。
    林皓夜扫一眼寒金美第奇的表情，眉心微微蹙起，一步抢上前，不动声色地隔开那一对师徒：“师傅，您感觉怎么样了？”
    雪莱扶着她手臂站稳，摇摇头：“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被自家师妹骤然挡隔开，凌昊天颇有些不爽，然而后者递给他一个眼神，不易察觉地点了点门口方向，顿时醒悟过来。他深吸两口气，开口时已小心隐藏起焦灼不安的心情：“师傅，您身体本就不好，何苦冒险用冰心剑诀制服这个女人？她身上还有炸弹，万一您有所损伤怎么办？”
    再如何小心压抑，那份语出关切之意却是再如何也隐藏不住。雪莱眸光闪动，淡淡一笑：“我没事……她并无大恶，只是受执念魇魔，没必要将她逼上绝路——行事太过而不留余地，日后必定自招祸患，你别忘了之前的事。”
    凌昊天点点头，低声道：“是，弟子谨记。”
    林皓夜好奇道：“师傅，这间画廊出入口都被十米厚的钛合金闸门堵死，墙壁也是大理石砌成的，您是怎么进来的？”
    雪莱低咳两声，指向穹顶：“这上面看着是用大理石板铺成，其实只是合成材料，厚度也没那么高，从上开一个口子，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也不会对建筑整体造成伤害。”
    林皓夜抬头看一眼足有二十米高的天花板，登时无语：这个法子……估计也只能从外进入展厅。如果没特殊的设备辅助，要攀上屋顶逃离……好吧，对他们这对剑圣传人而言不算太困难，不过换成没有轻功根基的普通人，只怕就不容易办到了。
    “所以，师傅您是一接到消息，就准备从屋顶打开通道进入展厅？您一早知道出入口都被封闭了？”
    雪莱捂住唇，低低咳嗽两下：“如果不用这种手段，我想不到别的方法能同时困住你们两个。”
    林皓夜吐吐舌头，和同门师兄交换了个眼神：知徒莫若师，他们两个就算是孙猴子，也蹦跶不出师傅的手掌心。
    “接到消息后，飞廉已经通知了美第奇家族，请他们解除防盗安全系统，”雪莱转过身，对着美第奇家族继承人微微颔首，“寒金小姐，很抱歉这次将您牵扯进来。”
    寒金回过神来，忙躬身还礼：“前辈言重了。能够得见当代剑圣，是我的荣幸。”
    雪莱笑了笑，想说什么，眉头微皱，用手掩住嘴唇断断续续咳嗽着。凌昊天心头揪紧，扶住他手臂，低声道：“师傅，您动用冰心剑诀耗了太多精力，还是先别说话，静静调息一下吧。”
    寒金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这对师徒，视线逡巡了几个来回，终于渐渐皱起眉头。
    *****
    一场事端就这样悄然平息。凌氏和美第奇两大财团联手，封锁住所有媒体，总算没把事态闹大。当晚，美第奇家族进行一轮彻底“清洗”，所有嫌疑人物被尽数清理出家族，看来这次的事件让美第奇家族十分警惕，生怕再被人有机可乘。
    而始作俑者的水月闻音，被救醒后就精神恍惚，总是目光呆滞地盯着同一个地方看，不说话也不动作。法医鉴定结果是她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也因此令她免于起诉。
    殷文得知此事，久久没有说话，脸色极为难看。他对水月闻音并无男女之情，可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亏负了他。那个明艳娇媚的女子大概做梦也没想到，当年她从海滩上救回来的男人，竟会是颠覆自己一生的祸患根源——可是，她却不能恨他。
    在林皓夜的陪伴下，他在精神病院见到那个接受精神治疗的女子，她换下最爱的红衣，穿着一身白色病服，正一口口吞咽着护士喂给她的药汤。除尽奢华，洗净脂粉，昔日那张明艳娇丽的脸庞显得有些苍白，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宁逸平静。
    隔着一层玻璃窗，殷文看了良久，忽然低声问道：“她的病……还能治好吗？”
    林皓夜紧一紧与他交握的手，轻声道：“医生说她的情况比较严重，要过两个疗程才能知道进展。”
    殷文闭上眼，无声叹息：“其实，现在这样，对她而言也未尝不是一种好事。”
    不必面对天差地别的境遇逆转，不必面对外间不断的留言纷扰，不必去想如何从星魂手中重夺索菲尔大权，更不必看着深爱之人与另一个女人携手相握而痛彻心扉。
    她终于……能完完全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不必担心受人打扰。
    “这不是你的错。”林皓夜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些许感慨，“我们没有选择，只能做自己认为是对的事——然而很不幸的，我们站在了对立的立场上。”
    在这场乱局中，每个人都身不由己，受激流冲荡，只能全力向前冲。谁都没有错，只是有着不同的立场，到头来，被淘汰的就是最弱的一环。
    但，无论如何，至少我们没有失去彼此，双手还是紧紧相握的。
    殷文睁开眼，对身侧女伴微微一笑：“我知道……谢谢你。”
    谢谢你，无论发生什么，都坚定不移地站在我身边，没有松开我的手。谢谢你，一路陪我走到这里，并且继续陪我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