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隐

20 (二十)


基本上,褚惊寒是在听到人息之前,就已经敏锐地察觉到充斥在林子周遭的危机,掩藏不住的重重杀气,只是,在突然失去乐芙衣踪迹的那一个顷刻,他已经顾不得近在咫尺的杀机,只是想着她的安危。只是,很显然,旁人,容不得他如愿。
    跟上次一样,不过几个眨眼的短短俄顷间,褚惊寒四下已经被人围住,剑拔弩张,刀剑争鸣,重重杀机。当前那一人,一袭藏青色的宽袖长袍,迎风而立,冲褚惊寒拱手笑言,笑意却不及眼底,那双细长的双目中,只有锐光冷意,凛冽生寒,不是楼容华又是谁?“可是让我们好找呢!褚少侠!”
    “楼盟主倒像是刻意在此候着褚某的,不是吗?”褚惊寒嘴角微动,眼底却凛寒一片,双手背负身后,悄悄,握成拳头。既然有备而来,自是不会善与,而他,现下已是心急如焚,无心恋战,既是如此,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速战速决!
    “褚少侠行踪杳然,好不容易探着往苏北而来,猜想定是往蘅芜山庄来访顾公子,怕一时心急反而扰了少侠的去处,方才耐了性子,侯在此处!”这一番计较,多亏那人甚为了解褚惊寒,方才能算无遗漏,将人堵在了此处,这么想来,他悄悄找上那人合作,还算得上是一桩划算的买卖!想到此处,楼容华不由得意地笑眯起眸子。
    “想来我定是来得不巧,顾师兄怕是不在府中!”否则他们如何敢这般大胆,就在蘅芜山庄的地头上,动他?冷冷撇唇,褚惊寒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四下瞥过,心下已然有了计较,“既是如此,褚某还有要事待办,告辞!”那一声“告辞”刚落,只见褚惊寒身随影动,变掌为爪,电光火石间,直取数步之遥外,楼容华的咽喉紧要之处。
    却未料,这一回,楼容华像是早有防备,几乎是在褚惊寒动作的下一瞬,他便是猝然往后急退,同时,两旁的弟子顺势往内跨进,阻了褚惊寒去路。褚惊寒扬眉一惊,再变爪为掌,左右拍击,将数名嵩山弟子横扫在地。他原是想擒贼擒王,先拿住楼容华,自然万事好说,可眼见一击不中,他便不再恋战,咬牙间,长腿横扫,将持剑直劈过来的数人兵器尽皆扫落,蹬踹一人胸口,借力使力,身形已然如大鹏展翅一般,窜高三丈有余,而后,足下轻点树枝,欲往外围而去。
    “快!拦住他!”楼容华眼见褚惊寒想走,连忙促声喝令,只听一声响指,林子周遭响箭声起,凌于半空之中的褚惊寒粗眉一攒,迅疾地一个侧身,躲过数枚银针,再一个横翻,躲过随之而至的梅花镖,漫天的暗器袭来之时,只见着褚惊寒在半空中,借着树木枝叶迅捷地闪避,没有伤着分毫,动作流畅轻盈,却是被阻了去路,一寸寸退回了包围圈,而后,他咬牙低咒了一声,一个鹞子翻身,下了地。
    “老夫与诸位武林同道既在此处等候少侠多时,自是有要事相谈,褚少侠何必急着走呢!”眼见着褚惊寒虽不见伤,却是一身狼狈,楼容华在暗恼的同时,愈加心惊褚惊寒的身手了得,抛却了这些,却将他困如笼中之兽,而不无得意,暗笑在心。
    “倘若是寒隐刀血案一事,现下,褚某仍是无话可说!”既是决定要了结一切,此事也在其中,他断不会再背负莫须有的罪名,连累芙衣。只是,一切尚无证据,多言亦是无济于事。褚惊寒双拳紧握,眸中难掩怒色,心底更是担虑翻涌,芙衣…….
    “褚少侠这番作答,老夫与诸位武林同道只会认为,此事是褚少侠所为了!”楼容华仍然笑着,心底却已然乐开了花,褚惊寒,倘若你自己认了罪,那就是地狱无门,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们不是一早就这么认为吗?”他们不是一早就定了他的罪?一路追击,传言甚嚣,让他东躲西藏,偌大江湖,无他容身之处么?呵!名门正派!轻撇嘴角,褚惊寒眼露嘲弄地冷望楼容华。
    楼容华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崩裂,险些挂不住,下一刻,他本就凌厉的眸子越发泛起凛冽的杀意,“看来,褚少侠同上回一样,仍是不肯随老夫回嵩山,向武林同道说明寒隐刀血案一事了?”
    “难怪楼大侠可高居盟主之位,就察言观色这一招,当属武林第一!”褚惊寒斜扯嘴角,笑赞道,却听得楼容华脸色愈发铁青。
    “若是老夫定要留下褚少侠呢!”愣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他不知道,当今武林,是谁说了算吗?一个背负恶名的杀人凶手,他动动手指,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江湖茫茫,即便他武功再高,让他成为众矢之的,无处容身,又何难之有?
    “那就端看楼盟主与诸位有无留人的本事了!”褚惊寒心底重重担虑,化为眸底可以炽燃一切的怒焰,话落,他猝不及防地劈手扫倒近旁一名弟子,将长剑夺来,横剑在手,嘴角一撇,再不迟疑地抡剑砍去…….
    果然啊,有的时候,太由着自己的性子,是要遭报应的。刚下过一夜的大雨,山间泥泞路滑,乐芙衣记得,前一刻她还在气鼓鼓,也不看路地往前冲冲冲,下一刻只觉得脚下一空,天旋地转,连叫都来不及叫出,身子就已经随着泥土滚下斜坡。她除了抱紧自己,死咬着牙关之外,别无办法。知道滚逝缓下,停了,好片刻之后,她才睁开眼来,却是一动,就倒抽了一口冷气,一路滚下,被尖石和树枝挂得浑身是伤,疼,好疼!她蹙紧了眉梢,虽然仍是气某人,这会儿,却多了丝委屈,更多的是,是对自己的气恼,早知道,就该打他一顿,踢他一顿,可是,他皮粗肉厚,她打他踢他,不过是给他挠痒痒,反而疼了自己,那不是太不划算了吗?咬唇怨怪着自己,她索性将头一埋,就这么趴在湿地上,也不忙着起身,心里越来越窝火,这个褚惊寒,都不知道来追她吗?他真的死定了!
    脚步声极缓极慢地略过耳畔,乐芙衣埋首双臂之间,轻哼了一声,算他还识相,虽然晚了,但毕竟追来了,一会儿非让他背她回去不可。脚步声停在她身前不远处,却也只是停在了那儿,过了半晌,仍没有半点儿动静。
    乐芙衣狐疑地挑挑眉梢,终于抬起了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精绣的锦靴,然后是上品雪缎所制,还精绣着暗纹的衫摆,这……绝不是褚惊寒!几乎在明白的同一时刻,一股恶寒已经窜过她敏锐的心尖。她猝然抬起头来,对上一双眼,嵌合在一张清俊的脸容之上,薄唇微弯,噙着笑,风度翩翩,温润如玉,合该是一佳公子,但那笑意未渗进眸中,只让人觉得怪异的危险。
    “你……是乐三娘?”嘴角勾笑,那明明是一把清越好听的嗓音,听在乐芙衣耳中,却不知为何让后颈一凉,汗毛直竖。
    乐芙衣挑起眉,不动声色,越过男人的身形,望向他身后那一人,白裙翩跹,皓月美眸,冷若冰霜,于是,找到了答案。“你…….是沈行舟?”这情形,不妙!很不妙啊!
    “哈哈!”沈行舟闻言,却是开怀地笑出声来,而后,朝着乐芙衣伸出手去,“如此聪慧而美丽的女子,连我也忍不住心动,难怪……褚惊寒这般在乎你!”
    在乎她?嘴角轻扯,乐芙衣无声嗤笑了一瞬,也不矫情,将手递至沈行舟掌中,借他之力,略略狼狈地站起。“沈公子若想叙旧,要找的人,也不该是我!”冤有头债有主,既是那个臭男人惹来的祸,就该找到他头上去,不是吗?
    “老朋友叙旧,总要找点儿由头!”沈行舟暗暗眯起眼,跟聪明人说话,很有意思!只是没料到,褚惊寒看上的,会是这样的女人!
    所以,她就是那个由头了?嘴角笑纹僵直,乐三娘不甘示弱地抬眼对上沈行舟试探的目光,轻扯嘴角,“所以呢?”
    “所以,我要请乐姑娘到寒舍盘桓几日。”
    “你的寒舍,褚惊寒能找到吧?”她可不想,有去无回!
    “当然!”那个地方,那个人该是毕生难忘。
    “我可以拒绝吗?”虽然现下,她已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突然有些了解被她宰杀的鱼儿,是何等的心情!唉!这莫非,就是杀生的报应?
    “你说呢?”嘴角含笑,仍是一派风度翩翩。答案只有一个,他们都是聪明人,自是心照不宣!
    无力地颔首,看来,她是去定了。只是,不知道,这会子喊褚惊寒,还来不来得及?不过,总是要试上一试的!短短顷刻间,乐芙衣心上思绪已转过万千,眼珠子略一打转,便已经拔高有生以来最高的音量,嘶声喊道,“褚惊寒,救——”声未歇,颈侧一痛,眼前一黑,完了!在最后的意识中,乐芙衣只是不甘心地暗骂起自己,早知道,听褚惊寒的话,留在蘅芜山庄,也好过现在的境况。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寒隐刀法没有过多繁复的招式,要诀就三个字:快、狠、准!加之今日褚惊寒心中焦虑,无心恋战,只想着速战速决,招式之间,该砍处砍,毫不留情。所以即便楼容华一行人显然有备而来,不但采取了车轮战术,还针对寒隐刀法编排了阵型,处处克制褚惊寒,但也只是让褚惊寒稍稍挂了几处彩,半晌却仍是拿他莫可奈何。
    看就在那一瞬间,那一声林子不远处响起的女声,“褚惊寒,救——”之后,褚惊寒的脸色整个□□。原本迅捷的身形诡异地僵住,银光闪掠,两抹刀锋一左一右,斜划过褚惊寒的臂膀与背脊。
    “唔!”闷哼一声,褚惊寒却是一咬牙,没有回身再砍,反而是蓦地拔高身形,借力扫倒数人,而后再一窜身,欲越过刀光剑影的重重包围。
    “他想逃!”楼容华高喊一声,只听锁链声响,几条凭空而现的锁链横七竖八,硬生生拦住了褚惊寒的去路,逼得他无路可退,再一个踉跄站稳到地上时,四面八方的刀剑已经再度招呼而来,他手中一柄长剑挥舞如网,回护四周,刀剑交错,迸发出火花,锐声刺耳。“铿”一声,在褚惊寒骤然瞠大的双目中,手中的长剑应声而断。手中失了兵器,褚惊寒即便以浑厚的内力相抵,织成绵密的防护,却仍是捉襟见肘,渐渐有些吃力,加上他没有心思去细想应敌之策,只想着尽快脱身,反而越急越乱,反倒是楼容华几人越看越发得意。
    可是,就在褚惊寒狼狈闪躲应避,眼看即将不敌的那个当下,一条玄黑色的铁索突然破空而来,挥洒自如地迫倒数个褚惊寒近旁的人,刀剑断了一地,为褚惊寒打开一个关隘,褚惊寒觑准时机,身子一旋,便在铁索掩护之下,窜出了围攻圈,再几个起落,不见了踪影。那条神秘的铁索,再扫倒欲追击的数人之后,再度如来时一般,消失无踪。
    铁索的出现,不过是短短的几个顷刻,却已经彻底颠倒了战局,不但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失了褚惊寒的踪迹,现下,还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伤兵。
    “刚刚那是…….”宋岩小心地趋近师傅身边,嗫嚅道,瞠大的双目中,犹是不敢置信。
    “阎王索!”楼容华的脸色极度难看,咬牙吐出三个字,眼中神色却是复杂的扭曲,说不出是怒,还是怕!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至五更!阎王索,神兵谱上排名第一,甚少有人能得见其面目,也不知是为何人所有,只知,阎王索一出,受它所攻之人便已然在阎王的生死簿上记名,随时可能因阎王的一时兴之所致,去见阎王!
    “褚惊寒…….跟阎王有什么关系?”那神秘的阎王居然会救他于危?
    “褚惊寒也不容小看啊!今日他有些失常,否则,即便没有阎王索相助,我们只怕也拿他不住!”
    “反倒是沈行舟…….我们是不是上了他的当了?”说什么那个阵型定能帮他们轻松拿下褚惊寒,可是,不过只是暂时困住了对方,拖延时间而已。
    “沈行舟…….他的目的,恐怕不是褚惊寒!”他们,只怕不经意间,沦为了被沈行舟利用的工具了!楼容华沉吟着,脸色铁青,再一次功败垂成,就连一个沈行舟,也敢这般玩弄他么?
    “一群乌合之众居然困住了你,还让你挂彩,受伤不轻,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吗?”黑衣劲装包裹着男子挺拔精瘦的身躯,一头墨发以皮绳随意束在脑后,脸容却隐藏在一张狰狞的修罗面具之后,青面獠牙,森然可怖。嗓音经面具的遮掩,变得不太真切,却分明听见了当中的笑意和戏谑。
    褚惊寒从湿泥中取出那只被人刻意留下的,属于乐芙衣的珠花,死死扣在掌心,珠花的刻纹铬疼了掌心,他面上却是冷沉一片,抬眼,冷冷瞥向面具男,“我只是没料到,他们居然会选在蘅芜山庄动手!”
    “是啊!你跟顾轻涯师出同门,又都是你们那位师傅唯二的嫡传弟子,他一向从不隐瞒你与他交情匪浅一事,可是这些人,却偏偏在顾轻涯的地头,打褚惊寒的主意!想来,顾轻涯最近的那个麻烦确实是…….让他自顾不暇了!”面具后那双清透的眸子一个回转,斜睐褚惊寒。
    是了!那个麻烦……这几年,他本已甚少关注江湖之事,这些时日,为了躲避追踪,要掩藏行迹,更是不敢太过张扬,只是顾师兄的传言,他仍是有所耳闻。只是…..褚惊寒轻蹙眉峰,而后低首望了一眼掌中珠花,他猝然起身,迈步而走。
    “你不管顾轻涯的事?”面具人闷在面具里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惊讶和兴味。
    “顾师兄一向比我有办法!而我,同样,自顾不暇!”算来算去,尽都是女祸!不知道,师傅在天之灵,作何感想?
    “也对!不过,你确定要现在去吗?”面具人意有所指地瞥向褚惊寒已被鲜血浸透的衣背衣袖,以及因失血而略略惨白的面容。
    褚惊寒只是淡瞥了他一眼,眸中隐现一抹怒焰。“此事便用不着你操心了!只是,倘若不是你贪钱又多事,事情怎么会到这个地步?”换言之,他得负责,得解决!
    “好!好!好!这件事我解决行了吧?我知道你着急,不过我劝你啊,还是先养伤,然后以不变应万变!沈行舟……应该会先找你!”褚惊寒闻声,也只是略略停了停步伐,然后又再度举步而走,面具人却知道他听进去了,悄悄松了一口气。手里一个物件朝着褚惊寒脑后掷去,褚惊寒手一扬,毫不费力地抓住,是个精致的青花瓷瓶,“神农谷的金疮药,很名贵的啊!”最重要的,就是那个贵字了,光想到那白花花的银两就换来了这么一个小小的瓶子,他就皮疼肉疼心肝疼啊。
    褚惊寒却是充耳未闻,应也不曾应上一声,只是将瓶子往腰间一收,大踏步而去。
    “那一身的血还真是碍眼……”面具人目送他走远,眼底隐现一缕忧虑,几近无声地呢喃道,“红鸾心动、血光之灾…….都应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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