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起居录

将敷不再容我劝谏，径自下了床摸出去，我匆匆拿上披风和灯笼跟上去。
  偌大的□□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了周围好奇投来的眼光，将敷玩的格外开心自在。
  我们将玉石踢来踢去，互不让步。这个时候，他不是世子，我不是奴才，就像住在邻家的乡野小孩，不亦乐乎。
  眼看他玩的已经额头冒汗，夜风又凉，我怕他着凉，劝他回去，他也玩够了，不再为难我。
  回去的路上他忽然说：“昭容，你牵着我走吧。”
  我怔了一怔，他感觉到我犹豫，不在乎的笑说：“不会有人看到的，我也不想走到早上还没回宫。”他说着已经沿着宫灯木柄的那一端慢慢靠了过来，在他握住我手的那一刻宫灯掉在地上，灭去了唯一的光源。
  “这样就好了。”他说：“你也看不见了，让我带你走吧。”
  我像中了什么魔障，任他牵着一小步一小步慢慢向前摸索。
  “其实我有一个本事，就是摸人的掌心就能大概猜到他的年龄，昭容，你比我小一些。”
  “我比殿下矮一些，应该也比殿下小。”
  “是吗？”他为自己猜到而欣喜，我只觉连耳朵都在发烫，一心祈求快点回到修暮宫。
  那晚大概是玩累了，我们都很快入睡，我回到了觉空寺的那个梦里。
  虞夫人和将敷的声音还回响在我耳边，我哐当一声拔出剑划过自己的脖颈，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疼痛就倒下了，身体被暖流包围，我知道那是我自己的血。
  虞夫人和将敷忽然都大笑起来：那个傻瓜！那个傻瓜！
作者有话要说：  
  ☆、【柒】
  
  也许是因为昨晚的梦境，宴会当晚我整个人都精神恍惚。将敷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我的心不在焉。
  宴会开始不久后，有京中使臣到来，是皇帝派人送来贺礼。使者献完礼物，又代替皇帝念了一大段冠冕堂皇的祝词，一开始虞夫人都笑着应了，直到使臣忽然说：“朕年先邺郡王之子年幼有疾，允夫人代为管理多年，如今世子即将弱冠，又得听白大师教导，应当亲身历政，续前郡王英明。”
  虞夫人听罢脸色瞬间苍白，但她强忍住不快问道：“世子的身体，恐怕不能操劳。”
  使臣不听她解释，转身问首席的将敷：“殿下，陛下所说，可能做到？”
  将敷急忙起身，“多谢陛下，臣当鞠躬尽瘁。”
  虞夫人大惊失色，万万没有想到将敷回应下，我也没有想到，因为一个月前将敷还同我说：也许虞夫人真的比我更适合当这邺城的主人，我打算在她下月的生辰时将这只盒子送给她。
  我再看他手中的紫檀木匣，他却只是紧紧抱着，丝毫没有别的意思。
  虞夫人冷笑一声微微抬手，立刻有禁军涌入殿内，她嗓音依旧雍容华贵：“今晚使臣并未来过邺城，众卿可继续欢饮。”
  立刻有一禁军手起刀落，侍臣的人头已经滚到将敷的桌案前。
  百官鸦雀无声，胆小的宫人惊声退后，唯有将敷面不改色，真应了他从前自嘲的那句话：看不见有看不见的好处。
  我紧紧凝视虞夫人，不知她下一步会如何行动，虞夫人只是嘲讽的看着将敷，我想如果有禁军要杀将敷，我一定会替他挡那一刀。
  可是并没有这个机会，殿外忽然一片火光，有禁军惊慌失措禀报：“宫门口忽然涌出端王旧部和……和京城御林军，大约……大约五万人！”
  “什么！”虞夫人疾步走出大殿，厮杀声响彻天际，敌军就快攻入宫中了。
  虞夫人转身抽出禁军的大刀向将敷砍来，我跳上前挡住将敷，虞夫人的手一顿，眼中有愤怒和不可置信，我竟然有些欣慰，她还是顾虑我的。
  然而此时忽然跳出的端王将一柄长剑横在虞夫人的脖颈前，情势巨变，禁军不敢上前。
  “你是怎么入宫的！”敌军明明还在宫外，端王怎会平白无故出现？
  端王冷笑一声：“我有本事让你杀不了我，还没本事回自己待了十几年的邺宫吗？”
  “不要伤害夫人！”我跪在将敷面前，紧紧抓着我为他精挑细选的礼服，“殿下，求求您……”
  将敷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丝毫不沾染外面的冲天火光和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我还有礼物要送给夫人。”他俯身摸到我的脸，然后抚了抚我的眼睛，他的手指冰凉，然后由宫人扶着走到虞夫人面前，一直保持神秘的紫檀木匣终于打开，虞夫人在见到里面的东西时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
  “这是蚕蛊，以卯时露水为生，遇酒可溶，三步毙命。”将敷声音依旧温柔轻盈，我却已经不认识他。
  我转头朝他的方向不停磕头，“殿下，昭容愿意替夫人饮毒，求殿下开恩，留夫人一条生路。”
  “昭容，你有什么资格？”将敷弯着嘴角反问我，我怔住，再说不出话来，然后他命人端来酒盏，蚕蛊入酒，瞬间没了痕迹。
  虞夫人固执不肯接下，此时一浑身浴血的禁军滚入殿内，带来浓烈血腥：“夫人……守不住了……”说罢已经断气，虞夫人终于绝望，再不挣扎。
  我想要去抢，被人擒在原地，虞夫人泪眼饮尽，酒杯掷地时向我走来，恰恰好三步。
  她嘴角不断溢出黑血，但她仍然问我：“在昭容心里……谁才是……最重要的人？”
  “是夫人！是夫人你！”我被人反缚双臂，只好跪下来用肩膀蹭地想要靠她近一些。虞夫人已经说不出话，那口型好像在说：傻瓜，你应当说世子殿下……
  然而她终于闭气，双眼却仍然不断流出眼泪。
  我同情将敷和端王兄弟，擅自将端王带进宫中，那露水也是为了杀害虞夫人而用，而我竟然每天都在以做凶手为乐。
  我疯了一般的大笑不止，泪水口水呛得我断了半口气。就在我以为我也要步虞夫人后尘时，将敷忽然开口：“太傅到了吗？”
  听白从人群中走出，将敷道：“他的眼睛，真的可以治好我吗？”
  哈哈，原来他不仅想要邺城，要虞夫人的命，还要我的眼睛。
  “都给你，都给你好了！我的世子殿下！昭容怎么敢说不呢？”我癫狂的笑，在身体得到自由那一刻忽然用尽全力将手指剜进自己双眼，满面暖流淌过，耳边有宫女尖叫，“都给你，都给你，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终】
  
  当年十月初八世子即位，百姓都道邺城的盲人郡王英明神武，仁爱厚德，却总喜欢怀抱一只紫檀木匣。
  蚕蛊已经没有了，那里面会是什么呢？
  我思考这个问题用去了很久的时间，我也从来不知道自己多少岁，但我觉得自己一定即将垂垂老去了。
  当我坐在巷尾那棵老树下的时候，总有孩子围着我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这个脏老头子是谁？好像是个疯子呀。他的眼睛怎么瘪进去了，你们谁去碰一下看看？
  然后我能感觉到有坚硬的东西来戳我空洞的双眼，大概是树枝一类的东西吧。
  但我仍然喜欢坐在这里，因为他们不欺负我的时候，会在一起玩跳格子的游戏，脚下不是昂贵的玉石，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却玩的比我和将敷都要高兴。
  忍不住想起宫变前一晚将敷和我玩跳格子的情景，他拉了我的手，说我比他小一些。
  我想将敷一定也喜欢过我，哪怕非常非常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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