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记

第24章


她说是老板同意的,我也就没多问。可是,那里太多灰尘,只有一张旧沙发,怎么能住人呢。
     萧景陵一听,蹙了眉。
     杂物间就在餐厅大堂的角落里,连门锁都是坏的。没有灯,只有月亮的清辉从窗口洒进来,像半山上破旧的庙。映阙蜷在沙发上,抱着膝,呆坐着。她已经两天没有合眼。她不敢回自己的家,因为害怕。也不敢睡觉,因为一闭上眼睛就是噩梦。她几乎快要撑不下去了。这个时候,看见萧景陵,只是一个瞬间,眼睛里就盛满了水,闪闪烁烁的。
     萧景陵在她旁边坐下来,握她的手,问,发生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来找我?她拼命地抑着想哭的冲动,说,我不想打扰你。
     难道,你始终也把我当外人?萧景陵看着映阙,问,我终究还是让你放心不下,对不对?说完,松开了手,视线也移到别处。
     像濒临一道寂寞的悬崖。
     良久。
     映阙看着萧景陵,目不转睛地,虽然咬着牙,嘴唇依然有轻微的颤抖。然后,她伸出手去,犹犹豫豫地抚上对方的脸。
     正要说话,突然,脑子里响成嗡嗡的一片,竟昏厥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家中。她知道,是萧景陵送她回来的。此刻,他就坐在她的床边,眼神很柔软。他说,好好地睡一觉吧。
     她却摇头,我害怕。
     男子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说,这样就不怕了?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她终于也笑了,咬着嘴唇,乖乖地点了头。
     夜色是从未有过的晴朗。
     清早时,睁开眼睛,萧景陵趴在床沿睡着。而他的手,握着映阙,始终也没有松开。映阙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他像婴儿一样单纯的熟睡的脸。
     一切美不胜收。
     【 秘密 】
     彼时,在天福宫发生的那起中毒事件已经被众人淡忘,而苏和酒行的生意也是越发红火。作为掌舵的人,清雪认为,他们或许又有了重新跟天福宫合作的把握。
所以,清雪去找萧景陵。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新来的秘书聂筱琪。没来由地,相互多看了几眼。心中有一些说不清楚的味道。而正巧,映阙也来了。
     她休假,萧景陵说,要陪她去看影画戏。
     顿时,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很微妙。清雪以谈生意为由,绊着萧景陵,她似乎有说不完的看似正经的严肃的话。
     映阙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等着。
     不一会儿,聂筱琪端了茶进来,弯腰递到映阙面前,说,蓝小姐,您先喝杯茶。映阙道了声谢,接过茶杯,却突然感到一阵灼热的剧痛。
     她惊呼。低头看,竟是滚烫的茶水全洒在了她的手背上。
     萧景陵慌忙地跑过来。聂筱琪连连说对不起,那着急的模样似要哭了。映阙则忍着疼,说,没事,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痛的痛。慌的慌。唯有坐在不远处冷静沉着的女子,从端茶人一个狡黠的眼神里看出了名堂。她不动声色。萧景陵回头来对她说,合作的事情,我们改天再讨论,她说好,然后看着男子捧着那双被烫红的手离开,她才站起来。踱了两步,说,这样的把戏,你不觉得太幼稚了些?
     聂筱琪转过脸来,问,你是在跟我说话?
     清雪挑了挑眉毛,脸上渐渐地浮起一丝嘲讪的笑意。聂筱琪心知,自己的确是故意端了一杯滚烫的茶水,故意泼在映阙手上的。因为她嫉恨她。恨她抢了自己心爱的男人。没想到装出那样一副惶恐的诚恳的模样,还是被阮清雪这女子瞧出了端倪。
     这女子,虽然不得自己的喜欢,但她说的话,却又不无道理,她说,人家都已经双宿双栖了,你这样做,不但幼稚,还容易将自己暴露。倒不如想一些实际的法子,想一想,怎样可以不着痕迹的,拿回属于你的东西。
     聂筱琪思忖良久。
     某日。
     映阙收了班,从西餐厅出来。走到某个巷子的入口,突然,后颈一凉,随之而来是酥酥麻麻的好一阵疼痛。
     再接着,身子发软,昏倒下去。
     迷糊中感觉自己被捆绑了,从一个地方,挪到别的好几个地方。最后,在一间空荡荡的大屋里醒过来。手脚都缠着麻绳。嘴巴里还塞了布条。更加惊骇的是,在她的身边,有十来个年轻的女孩子,她们有的昏迷着,有的像散沙一样靠在墙角,还有的正歇斯底里的哭闹,但无一例外,都绑了绳索。
     紧接着,正前方开了一扇门,有几个人走进来。外面的阳光很刺眼,照出他们的剪影,他们当中有人狠狠地吼了一句,不准哭!但女孩子们反倒哭得更厉害了。映阙的位置,靠门最近,她拼命地镇定下来,竖起耳朵听。听见有人用一种讨好的语气说,这批货卖到南洋去,可是能赚不少的钱呢。然后又有人附和,是啊是啊。
     最中间的那个人,在模糊幽暗的光线里站着,那轮廓看上去骄傲又冷漠。他说,把她们都看好了,今晚就送到船上去。
     砰。犹如某根弦在心里弹了高调却又突然断开。
     她觉得,自己似乎认得那声音。她很努力地张大眼睛看过去,但是仍然没有办法看清楚那几张剪影的模样。
     人走了,门又关上。疑惑和恐惧并存。盘绕于心头,久久不散。
     也不晓得是过了多久,那扇门再次打开。映阙以为,是像刚才那些人说,要将她们像货物一样装上船了。她的心都跳到嗓子眼。
     谁知道,来的人只有一个,看那身影,还颇有些闪烁。近了,近到眼前,顿时就印证了自己方才的疑惑。
     那个人,果然是杨子豪。
     那里原来是一间靠近码头的货舱。偏僻,潮湿,还带着腐朽的臭味。待货舱的门打开了,所有的年轻女孩子都七零八落地逃了出来。映阙亦是。
当然她和别的人不同,她的身边还有高大威猛的男子保护着,猫着腰,伸出手挡在她的面前,脚步很轻。突然,旷野里传来愤怒的咆哮的声音,抓住她们!杨子豪眉头一紧,作无奈状。他早知道这是必然要惊动满场的。那么多的人,那么紧张的看守,又都是逼急了手足无措的女子,谁能够沉着地逃出监视的范围以内而不被发现呢?
     鸦雀无声的货舱附近倏而沸腾起来。也有枪声。惊叫。甚至哀号。
     最后,那些女孩子零零散散,死的死,逃的逃,也有重新关回货舱的。但终归数量太少,那笔生意没做成,幕后的老板损失可不小。这都是后话。
     当杨子豪护着映阙到了安全的地方,匆匆忙忙,他说,你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往人多的地方走,很快就能回市区。然后便作势要折回。映阙却突然出声道,害怕被发现么?语气很冷漠,丝毫没有宽舒感激之意。
     杨子豪愣住。他知道映阙认出了他。在点货的时候,他就是站在最中间,作为监督此次交易的人。他轻轻地低了头,道,回上海这么久,我一直都是替英国人做事的。他们的生意,有的是正经明白,也有的在暗处,见不得光。
     呵,但这次你的生意砸了,你如何交差?映阙戏谑地看着。
     杨子豪淡淡地舒了一口气,从前,我以为真的可以有一番事业,勤奋拼搏,也许慢慢地就能受到老板的重用。可是当那样的一天终于来到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获得金钱与地位的代价,就是要埋没了自己的良心。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努力在暗中斡旋,这次就算你不在那些女孩当中,我也是计划了要将她们偷偷放走的。呵呵,估计将来总会有一天我黔驴计穷,实在无法再瞒天过海了,只希望自己不要死得太难看。
     或者——杨子豪顿了顿,用深邃的目光看定了映阙,似笑非笑,然后字字铿锵地继续说道,或者到时候你会相信我,不会再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安静。静如深潭。
     杨子豪单手插袋,潇潇洒洒地转身,却忽然听见背后的女子开口道,你,万事小心。那显然比一句客套的多谢更动听,简直有如天籁。连步履都能够因此而轻盈。杨子豪没有回头,而是加快了脚步,脸上浮现出一片欲扬还抑的笑容。
     映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相信他。也许是他平淡的面容下藏着的苦闷和忧伤。他的强颜欢笑。若无其事。却不经意地在他不羁的话语间流露。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萧景陵相似,但另一方面,他们也是南辕北辙。
     杨子豪不隐藏,可以款款地将自己的故事和想法都表达出来。而不论对方选择怎样的立场,怎样看待他。所以,他反倒清透。如朗朗的黎明。
     而萧景陵始终似黑夜。每每当自己觉得足够地靠近他,了解他的时候,偏又要他的第三、第四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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