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吟

35 春风不识周郎面(34)


似乎又是一天。
    她成了孙家小少爷小小姐口中的睡美人,不哭不闹,不吃不喝,她睁不开双眼去看窗子外五颜六色的绚丽世界,她充耳不闻每天回响在房子里的哀声叹气泪流呜咽,她只是没有童话故事里永不凋落容颜的神奇,她会丝发干枯,唇齿发白,会眼晕瘀肿,黑纹深陷。
    他来过多次,凝望她一阵子,或是把她的手指搁在嘴边一阵子,或是去摸摸苍白死沉的脸阔,或是痛苦地求她:“不要跟我闹了,好不好?”
    她纹丝不动地安静昏睡,只是夜晚偶然飘来一丝清风吹动了风铃,她会安详地笑。
    午夜的紫芸阁客厅了无生趣。
    他黯然神伤,疲倦地躺着,胳膊横在起伏不平的额头,一声叹息哽在脖子处上下滑动,刺痛如冰铁铉刀绞割着喉咙。
    “顺德医院的王医生跟我说,现在有一种注射药物,专治食不下咽绝食症,我看待会儿让张医生来一趟吧!”
    孙太太端了两杯安神清茶,瞧见屋子里的伤心人寂静无声,便搁下茶水,随口撂了一句话。
    这言语果然震惊了沙发上的人。
    他一跃而起,顿时精神抖擞,本是悲伤落幕的眸子也变得神色奕奕。
    孙太太微微一笑,递了清茶过去,又说:“不过,你也别兴奋过头,还不知这办法有没有起色?”
    “我现在派车去!”他显然什么都不在乎。
    孙太太及时按住了他急不可待的肩,慰藉地拍了拍:“铭传已经接人去了,你啊!在这里老实候着,他们一会子就到。”
    他哪里能静心下来等待,起了身便两手擦进衣服口袋,像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回回在牡丹地毯上踩起格子,踏到身穿白褂的王医生前脚刚进阁楼未来得及喘□□气,便被他紧捏起手腕拉去阁楼。
    医生先是翻了翻眼睑又掰开了嘴巴看看病人的舌苔又拿听诊器听了听心脉跳动,时而皱眉,时而舒缓,良久,打开红十字医药箱,将大瓶子的葡萄糖悬挂在窗帷担架上。
    “医生,她怎么样?”他在床沿坐下,握着通了点滴的冰凉手心,紧张兮兮地问。
    王医生欠了欠身,说道:“她好几日未进食,身体虚弱,加上意志薄弱,心脏功能有些衰竭。”
    “是不是很严重?”
    “也不算什么大病。只是醒来之后,先喂她些稀粥,然后在渐渐地加些清淡食物,修养几日便会无碍。”
    孙太太听罢说道:“这丫头脾气倔,死活不愿吃东西,怕是要麻烦王医生这些时日要多走两趟。”
    王医生深吸一口凉气,思索了半响便说:“不瞒太太,这药物始终是药物,只能治标,不能治本。仅仅靠这几瓶药想延续小姐的命,不是长久之策。她终有一天会烟消云散,活活枯竭而死。”
    枯竭而死?
    他懵了。
    孙太太看见他脸色煞白,痴痴呆呆,再望望病床上的人亦是唇色干枯,憔悴之极,内心不免一阵感触,打发丫环送了医生下楼,便对他直言不讳道:“我看,你还是送她回许昌吧!”
    嗯?!他本就紧绷的神经又凸显了三分。
    孙太太知他不舍,却也无奈叹道:“她一门心思寻死,你整日守她有何用?等到医生口中香消玉损的那天,我怕你就是下令整个顺德府的人哭干眼泪也换不了她回来。既然她不想待在顺德,还是送她回许昌吧!缘分的事情就是如此,不是强求,不是钱财,不是权势,可以想有便能得到的。是你的,就算她走到天涯海角,也终有回到你身边的一天。嫂子是过来人,嫂子也相信,她心里确实有你。”
    他一言不语,伤感的眼睛顿时显出了缕缕牵扯不断的恋恋不舍。
    一天.
    三日。
    宛静离开的时日,乌云翻滚,狂风阵阵。
    院子里卷起的残红时不时地扯拽着她的裙角,似乎挽留着她。孙家的两个小人紧追不舍地询问:什么时候还来顺德,来孙家?银梅几个丫头亦是依依不舍地祈求:能不能再多待两天?
    每个人都站在了孙家壁苑的匾额前,每张熟悉的面孔都一一闪过脑际。
    只是,没有他的。
    去东平的路上,她默默地盯着后车镜,有席卷而起的青叶,有恍然而失的人景,有翠绿挺拔的威严,什么都有,什么都一览无余。
    只是,少了他的。
    汽船的鸣笛近在耳边,她低下头,缓缓迈出了一步,迟疑地走了第二步……每一步都是神色恍惚,想去回头,想在茫茫人群里找寻。
    “余小姐,一切都打点好了,还有什么需要我为您做的?”孙铭传放下行李箱,说道。
    端坐在包厢床榻上,她神情呆滞,晃晃额头,习惯性道了声:“谢谢!”
    “这是临走前,元帅让我转交给您的。”孙铭传从内衣袋子取了封信搁在平板桌子上,候了片刻,瞧她心有所思,没有正眼去看,亦没有张口说话的欲望,便悄然走了。
    开船的鸣笛声又一次响起。
    她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桌台,那不是普通粗糙的黄色纸张,也不是白如雪的光滑薄纸,是折叠成四方状的丝帕,透着她身上一样的兰花香气。晓风拂进,帕子的一角散了开,露出裹藏在里面的东西。那东西她很熟悉,是银梅偷拍的,是雨后初晴的那天,他抱她进了紫云阁,是她明明上了楼又鬼使神差地跑下来站在他面前,踮起了脚趾。
    她俨然感到了什么,拿起丝帕夺门而出。
    天地间滴滴答答落起了细雨。
    船已像断了线的风筝离了岸。
    岸上人群仓皇四散,却有他始终如一地迎风迎雨伫立,那一身戎装,那风衣诀诀,那无语无言地凝视。
    而她依在甲板的护栏边,任风吹散了丝发,任雨淋湿了衣襟。
    隔着绵绵如情丝的雨帘。
    隔着滚滚如情思的江水。
    …….
    我从来没想过你是谁,是哪个了不起的人,你只是我认识的张澤霖,第一个对我说喜欢我的人,第一个让我心动的人。
    ……
    我喜欢你,比得上‘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比得起‘曾经沧海,除却巫山’。若是为你,赴汤蹈火,枪林弹雨,我都愿意去趟。
    ……
    突然,他两指放于唇边,轻轻一挥,给了融进烟雨的她最后一吻。
    突然,她泪水泛着雨花,沿着面颊,不止地倾斜而泻。
    很多个日夜,她都在回忆那个风雨相伴的吻,那个如影随形一生挥之不散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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