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佟松磊坐在了含霜的客厅里。
雨,真的下起来了,由小而大,由缓而急。没多久,窗玻璃就被敲得叮叮咚咚的乱响,无数细碎的雨珠,从玻璃上滑落下去。偶尔有一辆街车从窗外飞驰而过,在窗上投下了光影,那些光影照耀在雨珠上,把雨珠染成了一串串彩色的水晶球。
含霜半倚在躺椅上,默默地注视着那个落地台灯,那台灯有个橘红的灯罩,她就望着那灯罩出神。佟松磊坐在沙发上,向前探着身子,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含霜的脸,嘴里却没有吐出一个字。好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钟摆发出的滴答滴答的声音,填补着寂静,也渲染着寂静。
好久,含霜终于开口了:“她叫什么名字?”
“叶葭。”佟松磊平静地吐出了两个字。
“叶葭?”含霜用手抵着额头,似乎在努力地思索着什么,“我好象听过这个名字,她……是不是《苦茶》的作者?”
“怎么?你读过这本书?”佟松磊有些吃惊。
“读过,但……不太懂。”含霜坦白地说,“江岸经常读这本书,并在书上圈圈点点了好些地方。在我的记忆中,这本书好象不是你们出版社出版的。”
佟松磊点点头:“叶葭的所有著作都不是我们出版社出版的,无论是学术著作,还是文学作品。”
“这么说,她是一个作家?你不是说她是大学教师吗?”
“她在大学就教授写作,偶尔也发表一些文学作品。”佟松磊解释道,“这个一个相当有个性的女作家,她一直坚持写自己愿意写的文章,而不是写别人愿意看的文章。她并不在乎文章是否发表,是否受欢迎,更不在乎销量多少,自己赚了多少稿费。可以说,她的文章功利性几乎为零,而且思想触及太深,一般人是看不懂的。所以她的书并不十分畅销,但却有固定的读者群,销量还是比较稳定的。”
“她应该是这样的人。”含霜沉思着说,“我想起来了,我的一个朋友曾经和江岸探讨过这本书,而且还问江岸为什么不把这位女作家拉到自己的出版社来。我记得江岸只说了一句话:”她不是那种能‘拉’过来的人。‘”
佟松磊感慨地叹了口气:“的确,这是一个相当独立的女人,尤其在精神上。”
含霜沉默了。她想起《苦茶》中的一段话:“苦难,就是让我们在孤岛般的生活里,搜集着苦的感觉,捕捉着苦的情绪,然后把它们认认真真地煮成一杯茶。于是,那些困绕着我们的模糊不明的东西,就可以提炼成清晰可见的逻辑和超然的情感,变成茶中一缕带着苦涩的清香。如果能一口一口细细地品下去,我们的思想就会慢慢深刻,情感就会渐渐升华,而灵魂则得到一种持久的净化。”这段话曾被江岸反复圈点,因此含霜虽然似懂非懂,却印象至深。如今再次回想起来,她似乎有些懂了。“是的,她不会向你们出版社投稿的,”她感慨地说,“即使世界上只剩下这一家出版社。”
“你错了。”佟松磊说,“我们出版社接到的第一份投稿,就是她的稿子。”
“哦?”含霜有些吃惊,“什么稿子?”
“一篇散文似的,题目叫《梦蝶》。”
“出版了吗?”
“没有。但江岸一直保存着,就锁在他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江岸生前曾对我说过,如果他死了,一定把这篇稿子和他葬在一起。于是,我尊重了他的意见,把稿子和他一起火化并埋葬。”
含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松磊,你读过这篇吗?还记得它的内容吗?”
“读过。”佟松磊点点头,“写得很含蓄,但我和江岸都能很明显地看出,她叙述的,是他们之间的故事。我只记得的结尾是这样写的。”他凝神思索了片刻,然后缓缓地背出了这样一段话:“那么,就让我们各自坚守着那个梦吧。用细长坚韧的柔情和相思,层层缠绕起一个洁白浑圆的茧,然后蛰居在里面,把梦保持完整。虽然活得很苦,但心里不会黑暗。剩下的,就只有等待,等待……
“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们都知道。
“那时,所有的忍耐、孤寂、忧伤、失落、痛苦……都会化作遍地的繁花,装点着我们的相守。而已经用一生时光来还债的我们,会以生命为代价破茧而出,羽化成一双最美丽的彩蝶,飞向属于我们的那片熏衣草,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为了那美丽的瞬间,让我们在各自的红尘中,坚守着都市残存的浪漫与高贵,坚守着那个最初的承诺吧。”
含霜嘴角的肌肉僵硬了一下,眼珠更黑更深更阴暗了。闭上了眼睛,她的头仰靠在沙发背上,泪珠浸湿了睫毛,润湿了面颊。她的耳边,似乎又传来了《梁祝》那纯净、幽婉而凄伤的旋律。天各一方的他们,却挽着“梁祝”的盟约生死相许,用一颗同频的心,倚着一支古曲的凄美,诠释着爱的真谛。这样的爱,怎能忘却?怎能斩断?怎能背叛?
“松磊,你说错了,”含霜睁开眼睛,眼珠清亮如水雾里的寒星,语气里却带着抹淡淡的悲哀。“江岸已经把这篇稿子出版了——在自己的心里出版了。”
佟松磊的眼里闪过一抹惊讶:“你说的对。我想,叶葭也是这个目的,否则她不会把稿子投到这里。”
含霜深深地看了佟松磊一眼:“松磊,你知道一切,对吗?”
“不敢说知道一切,但也知道得足够多。”佟松磊熟练地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吐出一圈烟雾。烟雾在房间里扩大、弥漫,“从西南回来后,江岸就向我讲述了这一切。那天,我们在一个小酒吧里一直坐到天亮。江岸始终没有掉一滴泪,实在讲述不下去了,他就埋头喝酒。那个晚上,他喝了太多的酒。如果故事再长一点的话,他能把酒吧里的酒全喝光。可是他的头脑却始终清醒。他说:”奇怪,这么多的酒精,居然都麻醉不了我的痛苦。‘”
含霜又闭上了眼睛,两滴泪珠从眼眶中溢出来,沿颊滚落,跌碎在衣襟上。
“他们是在江岸出走的那个暑假结识的吗?”等情绪平静一些后,含霜轻轻地问。
“是。江岸当时住在一个高中同学的宿舍里。这个同学有一半时间都在野外勘测,因此对这件事并不十分清楚。”
“‘0804’是什么意思?是叶葭的生日吗?”
“不,是他们第一次相识的日子——8月4日。”
含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真正烙在江岸记忆中的,是这个日子,这个他生命出现重大转折的日子。
“含霜,”佟松磊恳切地说,“说实话,我从来不知道江岸有这么一个保险柜,更不知道他写了这些日记。那个密码,也是我猜测的。把这个猜测告诉你,实在是我的一步险棋。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步棋是走对了,还是走错了。”
“你走对了。”含霜低低地说,“最起码,你终于我让有一点点读懂了江岸。我终于知道,在我被幸福陶醉的时候,他却为缔造这种‘幸福’忍受了太多的痛苦。能让女人幸福的男人,这世上已经找不到几个了。何况,他是为自己不爱的女人全力打造着幸福。这样的男人,实在伟大。可惜,我没有福气得到他这颗伟大的心。我只是一根藤,一根死死缠住他生命的藤。”
佟松磊几乎用一种新奇的目光打量着她:“含霜,你这样说也是不公平的。江岸决没有把你当成负担。如果不是对你有深厚的情感,他肯定不会如此宠爱、照顾、呵护着你。他曾对我说你是美好的,是值得他去珍惜和爱护的,他一生最对不住你的地方,就是无法给你真正的爱情。所以他说,既然不能给你爱情,就给你幸福吧,最起码,他要让你觉得自己很幸福。”
含霜的嘴角浮起一个苍凉的笑:“记得有人说过,女人幸福在于:他真的爱我;男人幸福在于:她值得我爱。我并不是值得他去爱的人,所以他也并不真的爱我。既然不是‘真的爱我’,又何谈幸福呢?那些所谓的‘幸福’,只不过是一种自我陶醉罢了。就像江岸说的那样,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幸福。”
佟松磊深深地看着她:“含霜,你恨叶葭吗?”
含霜摇摇头:“你也许不信,我现在连嫉妒的感觉都没有了。她太优秀了,优秀得一般人难以企及,大概只有江岸能和她站在同一高度。可惜,优秀总伴随着痛苦。我打赌她在这十年中也活得很苦。他们两个人十年的岁月,都没有我过得‘幸福’。为了不伤害我,他们两人竟双双放弃了自己的幸福,我还有什么资格去‘嫉妒’她呢?”
“她并不完全为你,她还为了她的丈夫。”
“对了,她的丈夫。”含霜眼里有一抹凄然,声音酸楚而苦涩:“我敢说她的丈夫也一定很‘幸福’,只要他始终被蒙在鼓里。用两个人真正的幸福,去换取另外两个人所谓的‘幸福’,这样做,真的很值得吗?”
“含霜,”佟松磊的声音温柔而诚挚,“江岸并不仅仅是因为你和叶葭的丈夫,才决定割舍这断情缘的。他们的割舍,更重要的是要保持这份爱情的纯洁。江岸太重视灵魂的洁净了,一切东西,哪怕染上一点点的污浊,他都拒绝接受。”
含霜点点头。江岸的日记中,也阐述过类似的观点。“我终于知道了,”她的声音严肃而虔诚,“江岸是一个心怀热烈理想,追求完美的人,而且一生都没有松弛下来。记得一本书上说,一个理想主义者,也许他的人生注定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辛苦,因为在追求理想的过程中,他会有很多的现实问题不得不去面对。可是,他的人生意义也许在追求的过程中已经得到了体验。其实,江岸就是这样,那些难以忍受的苦难不但没有让他屈服,反而都被他坚定的意志磨碎了。因为追求完美,他注定孤独,注定不被理解,可是他却没有妥协,而宁愿一个人迎接着扑面而来的冷风,走向了信仰的高原。”
佟松磊几乎是热烈地喊了起来:“含霜,你终于明白了这些,终于明白了!如果江岸知道……”他咽下了后半句话,却无法咽下流出的两行清泪。
“晚了,”含霜闪动着眼睑,眼底也流动着一层朦胧的雾气,“我明白得太晚了。如果江岸没有死,如果我没有看了这些日记,如果我不去痛定思痛,我永远不会明白这些。江岸虽然不爱我,却用自己的生命奉献给我十年的‘幸福’。最起码,他让我这十年都过得很快乐。而我,又给了他什么?”
“别这么说,”佟松磊急迫地说,含霜默默含愁的眸子让他心痛,“江岸对我说过,你在他心中的位置,是别人无法取代的,因此他才会回到你身边来。他还说过,你将占据他今后全部的生命,他的生命是属于你的。”
含霜的脸刹那间变得惨白。“我的生命属于你。”这句江岸说了十年的话,此刻竟如惊雷般在她耳边轰然响起,震碎了她所有的神经。她心跳气促,视线模糊,一双手颤抖得厉害。佟松磊急忙抢步上前,抱住了她的双肩。“含霜!含霜!你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他一连声地叫着,声音中带着极大的惊恐。匆忙中,他抓起茶几上的一杯水,送到含霜唇边。含霜痉挛着一饮而尽。
“好了——”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慢慢地坐在沙发上。佟松磊看到,她的胸膛渐渐平静下来,似乎是一座正在冷却的火山。她的脸色更加苍白,黑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佟松磊,“”你知道江岸为什么这样说吗?“她开口了,嘴角含着一个稀薄的笑容,稀薄得像月亮模糊的影子,”因为他曾发誓,要为另外一个女子守住那只有三个字的诺言。因此,从西南归来后,他就不再对第二个女人说‘我爱你’了。他只能说‘我的生命属于你’。”
佟松磊吃了一惊。“他居然……居然连这三个字都守住了。天!”他感叹道,“这样的灵魂,谁又能将其征服或摧折呢?”
“是的,他就这样爱着,爱得深刻入骨。可惜这份爱,并不属于我。”含霜说着,声音充满着凄凉,“以前,当我要江岸讲述他四处流浪的‘故事’时,江岸曾经对我说:”含霜,不要让我提起这些好吗?我受的苦比你多,我心灵上的担子比你重,而这些,不是你应该接触和承担的,我愿意看到你欢笑,一直这样无忧无虑地笑……‘现在我明白了,江岸之所以不愿意提起那些苦痛,不是因为不让我承担,而是知道我根本承担不起,甚至无法理解。向一个无法理解痛苦的人倾诉痛苦,是多么可笑而又多么可悲啊!“她发出一声无奈而缅邈的叹息,”松磊,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发现江岸和叶葭不同寻常的关系时,我曾经认为江岸背叛了我,欺骗了我。那时的我几乎崩溃,我甚至认为,我宁愿忍受江岸肉体上对我的不忠,也不愿意忍受心灵对我的不忠。而现在,我明白了,江岸从来没有欺骗和背叛过我,因为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他对我也有很深很深的情感,可是那不是爱,当然也不是怜悯,只是一种异乎寻常的体贴和温柔。因此,他不对我说’我爱你‘,也不送我象征爱情的玫瑰花。在言语和行动上,他都没有欺骗我。是的,他的肉体对我是忠诚的,因为肉体是属于生命的。可是他的灵魂、他的心、他的爱情都不属于我,因为那都是生命之外的东西。属于我的,只有他的生命。他没有放弃生命,因为生命承载着太多的责任,而我,是他最大的责任。天!“含霜猛烈地摇头,她想起了日记中那段准备跳崖的情景,”他没有欺骗我,更没有背叛,是我一相情愿地认为他爱我,是我一相情愿地缠住了他!我就是他背负的那个十字架,是我让他生不如死!”
“不!”佟松磊大叫,“你不能这样说!江岸对我说过,是你把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让他战胜了一生中最大的一次软弱。他为此一直感激着你。他说,自杀是对痛苦一种变相的妥协,他宁可被痛苦折磨,也不能被它杀死!”
“真的吗?”含霜怀疑地抬起了头,“江岸真是这样说的吗?”
“是的。”佟松磊肯定地点点头。望着含霜那默默含愁的双眸,他心中竟没来由地一阵绞痛。“含霜,”他用自己温暖的手掌握住含霜冰冷而苍白的双手,诚恳而温柔地说,“江岸已经很对得起你了。他没有办法给你爱情,只剩下自己的生命可以交付,因此他毫不犹豫地交付给了你。这样优秀的男人,能甘愿为你奉献出整个生命,你,已经够幸福的了。”
含霜沉默了。是的,自己能独占了江岸十年的生命,已经很奢侈了。可是,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得到江岸一点点生命之外的东西,哪怕只得到一点点。
客厅里又一次被沉默所笼罩。钟摆依然发出单调的“滴答滴答”的声音,窗外却是一片寂静。雨,似乎已经停了。只有雨滴间隔地打着落叶的声音,那样潇潇的,飒飒的,空空的,敲碎了长夜,也敲碎了往昔那些再也拼不完整的记忆。
“松磊,”隔了一会儿,含霜再次开口了,她的眼睛望着窗玻璃上缓缓划落的雨痕,嘴边浮起一个飘忽的微笑,“我曾经把江岸比喻成一棵树,而我是缠绕在树上的一根藤。那时,我天真地以为树和藤彼此相依,离开了谁都无法生存,现在我明白了,树离开了藤照样可以生存,而且活得更好。而藤离开了树却无法生存,它必须紧缠着树不放,哪怕这样做只能给树带来痛苦。而我,就是死死缠着江岸的那棵藤。我缠了他整整十年。天!”她闭上眼睛,无声地低语,“江岸,是我害了你。如果早知道这些,我不会缠着你,不会……”
“不!你还会缠着他!”佟松磊突然接了口,“你想一想,如果江岸从西南回来,就把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你,甚至把叶葭带回来,当时的你会像现在这样理解他们吗?你会觉得江岸变心了,背叛了你。退一步讲,即使你理解了,你焉能不伤心欲绝?告诉你真相,就等于拿刀杀了你。而一直珍惜爱护你的江岸,能忍心割断缠绕在他身上的那根藤吗?他宁肯割舍深爱着的叶葭,也不会让你受到一点点伤害。”
含霜猛的抬起了头,一双含泪的大眼睛是那样凄迷:“你说得对。他宁可去割舍叶葭,因为叶葭也是一棵参天大树,即使挨了这一刀,她也会坚强地活下去。而我是一根藤,割断了就无法生存了。如果世界上根本没有我这根藤,江岸和她就能并肩生长,根在地下盘结在一起,叶在云端拥抱在一起……真的,没有我这根藤该多好!”
“没有你,江岸和叶葭根本不可能相遇!更不可能产生这段轰轰烈烈的爱情!”佟松磊几乎是吼了起来,含霜那份凄迷和哀怨的表情,使他的心脏竟没来由地紧紧一抽,“他们甚至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能让他们倾心相爱的人!”
含霜愣了一下。真的,如果要没有那次争吵,江岸能出走吗?能上西南吗?能遇到叶葭吗?天!怎样错综复杂的人生?
佟松磊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变得缓和起来:“含霜,江岸也深知这一点,因此他从不抱怨命运。他说命运有七分是注定的,只有三分能自己把握,一个人只要把握好属于自己的那三分,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七分注定?”含霜轻声重复着,“是啊,如果你是一棵树,你才能做一棵树。如果命中注定你就是一根藤,你如何能不做一根藤?我想,我的悲哀就是,我——不能不做一根藤!”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眉端漾满了轻愁薄怨,声音里充塞着悲哀和伤怀。
佟松磊的心猛的抽紧了。含霜那眼角的轻愁,那唇边的无奈,那眼中的泪光,都绞痛了他的五脏六腑。“含霜,”他怜惜地握紧了她的手,“不要自怨自怜好吗?树有树的伟岸,藤也有藤的风姿。一棵美丽的藤也是大自然的奇迹,如果世界上都是树而没有藤,将少了多少纤柔温婉的美啊!”
含霜有些惊奇地看着佟松磊,第一次发现他也这样会说话。“可是我却缠住了江岸,缠住了一棵我并不了解的树,让他无法追求幸福。”她的声音更低更轻了,“是的,他对我来讲是一个谜,可是很不幸,我却被这个谜深深吸引住了。这是他的悲哀,也是我的悲哀。”
“如果,”佟松磊深深地凝视着她,似乎一直要望到她的心里去,“如果有那么一棵树,深深地喜欢和迷恋一棵美丽的藤,甘愿让它缠绕到自己的身上,保护它,钟爱它一生,那么,它们是不是能组成一道更美丽的风景?”
“你说的是江岸吗?”含霜有些迷惑了,“可惜他并不迷恋藤,而是迷恋着另一棵同样高贵而坚强的树。况且他现在已经倒下了,我怎么去依靠?我又该去依靠谁呢?”
“世界上只有这一棵树吗?”佟松磊的眼里闪动着一份特殊的光,“其他千千万万棵树,就没有一棵更适合你吗?”
含霜更迷惑了:“松磊,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劝我重新寻找自己的幸福吗?”
“就算是吧。”佟松磊说,“含霜,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今天是你的生日。”
“生日?”含霜有些恍惚了。
“是的,”佟松磊肯定地说,“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在‘霜降’这一天出生的,所以起名叫‘含霜’。”
含霜又是一愣。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对佟松磊说过这句话了。“是的,我是霜降那一天出生的。”她说着,渐渐陷入到一份回忆中,“以前每到这一天,江岸都会给我送花,当然还是康乃馨。他从没送过我玫瑰,因为玫瑰代表着爱情。不过,还真有人给我送玫瑰花,从上大学那年开始,每年一枝红玫瑰,在生日那天早上送来,直到现在,从没间断。但送玫瑰的人,我却始终没有见过。”她微侧着头,嘴角竟露出一点笑的影子,“哦!真是个神秘的人!他似乎一直在暗中监视着我,知道我的一举一动。记得一次过生日,我和江岸都在外地,那枝红玫瑰居然准时在早晨送到我手里——是用特快专递传送的。江岸知道这件事,但并不往心里去。他甚至对我说:”含霜,其实这份情感,也许更值得你去珍惜。‘唉——“她长叹了一口气,声音中充满感慨与惋惜,”其实有时想想也挺感动,世界上居然还有人对我这样痴心。自从看了江岸那些日记后,一种强烈的自卑感和挫败感一直萦绕着我。我觉得自己充当了一个可悲的角色,自以为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一生却没有得到过真正的爱。现在想起来,也许那支红玫瑰才是我唯一真正得到的爱。只可惜,我已经忽略它太久太久了。”
“是这枝红玫瑰吗?”佟松磊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一枝鲜红的玫瑰,花瓣上还带着露水。
含霜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即使再来一次唐山大地震,也不会比这枝红玫瑰给她带来的震动还大。她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手脚都麻木了,连嘴唇也冰冷了。“松磊,你……”在强烈的震撼中,她竟再也吐不出任何一个字。
“不错,每年的那枝红玫瑰,都是我送的。”佟松磊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坦白地说,含霜,自从见到你的第一天,我就一直在悄悄地爱着你!”
“可是……”含霜仍然张口结舌,眸子里的迷茫一点也没有减少,“你,是江岸最信任的朋友啊!”
“正因为我是江岸的朋友,我才把这份爱压抑了这么久!”佟松磊几乎了喊了起来,他的眼神坚定而明朗,燃烧着一份稀有的,热烈的光芒,“含霜,在认识你之前,我曾听江岸无数次谈起过你,那时,我的心中就已经有了你。我还记得你上大学时,我和江岸到火车站去接你。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你穿了一件嫩黄色的连衣裙,小鸟依人般地围着江岸转,还一口一个‘佟哥哥’地叫着我。那时,你的清纯、活泼和美丽就深深打动了我。你就像山间流淌的小溪,像风中飘动的紫藤,那样清澈明快,又那样纤柔可人……”
“山间流淌的小溪?风中飘动的紫藤?”含霜情不自禁地打断了他的话,“乌梅也这样形容过我,原来……这句话是你说出来的。”
佟松磊惊讶地挑了挑眉毛,但还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是的,这句话是我对她说的,因为这么多年里,我对你的感受一直没变。可以说,从那一天开始,我就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你。可是我知道你是属于江岸的,从看你的第一眼起就知道。只要江岸在,你就不可能属于别人。因此,我一直把这份爱偷偷地埋藏在心底,只在每年你过生日那一天,悄悄地送上一朵鲜红的玫瑰。
“后来江岸出走了。他走后你一系列的表现,已经让我深深意识到,你不可能离开江岸,你已经成了他的一部分。江岸回来后,我知道了西南发生的一切。含霜,你不知道当时我的心情有多复杂。我为江岸悲哀,为你悲哀,也为自己悲哀。可是,在那种情况下。我们都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你和江岸结婚后,我曾经一度想放弃这份无望的爱。后来我明白了,真要放弃是不可能的。我对你的爱好似一片沼泽,每一次挣扎只会令自己陷得更深。我也曾经想过要离开你们,自己闯荡出另一片新的天地。可是,无论是离开你,还是离开江岸,对我来说都是一种生不如死的痛苦。这么多年来,你们已经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了。何况,作为知情人,我对你和江岸的婚姻一直不放心。因此,我固执地守在了你和江岸的身边,关注着,甚至可以说是监督着江岸对你做的一切。我曾下定决心,如果你在这个婚姻中感觉到一点点不快乐,或者江岸对你有一点点的忽视和漠然,我都会不顾一切地冲上来保护你,必要时甚至可以把你带走。让我庆幸的是,江岸把一切都做得无可挑剔。于是,我对江岸充满了感激,感激他用巨大的牺牲做代价,让我深爱的女人一直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这种感激,我只能用在事业上的加倍忠诚和勤奋来回报。可以说,你的幸福,已经成了我苦涩的爱情中唯一的一点安慰了。为了这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你,我活着,虽然活得好辛苦,但,能偶尔听听你的声音,看看你的容颜,悄悄的把你藏在内心深处,就也是一种幸福了!我觉得自己就是一棵秋天的树,即便没有成为你的依靠,也一直默默地站在你的身边,为你而守侯,为你而憔悴,纵使风刀霜剑,也无怨无悔了。我就这样一直默默地,苦苦地,深深地爱着你,也一直把这份爱深埋在心底。只是在你生日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送上一朵鲜红的玫瑰。我知道江岸不会给你送玫瑰花,他只能送康乃馨。那么,就让我弥补他不能做到的一切吧。我知道,也许终其一生,你也不会真正去重视这朵红玫瑰,但它毕竟为你的生活增添了一丝爱的浪漫。我想,如果没有这场车祸,也许我就会这样悄悄爱你一辈子,而那朵神秘而浪漫的红玫瑰,也会陪伴你一生一世。”
佟松磊终于结束了他的讲述。含霜听着,听着,神色由迷惘转化为怀疑,由怀疑转化为感动,由感动又转化为一种淡淡的酸楚和悲哀。她凝视着眼前的佟松磊,第一次这样仔细地打量着他。哦,他的脸色也是那样憔悴,眼睛周围有着明显的黑影,眼底有着掩饰不住的悲伤和疲惫。这两个月,他既要处理江岸的后事,又要负责公司的业务,还要精心护理和照顾着含霜……这些沉甸甸的重担,他是怎么挑过来的。而自己,尽管和他天天见面,却忽视了他的憔悴与疲惫。不,岂止忽视了这些,她忽视了他十四年默默的关怀与体贴,忽视了他十四年点点滴滴的深情爱意。“松磊,”她开口了,声音带着颤抖,“江岸,他知道这些吗?”
“我没有向他提起,”佟松磊坦白地说,“但我想,他早已洞察了一切,包括那个玫瑰花的故事。”
“你凭什么这样肯定?”含霜还是有些怀疑。
佟松磊深深地凝视着含霜,眼底是一片深情:“含霜,你还记得江岸临终前对我说过的那句话吗?他说:”松磊,好好照顾含霜。‘”
说到最后一句,佟松磊的声音有些哽咽。含霜猛然坐直了身体。她想起了那句话,同时也想起了江岸说那句话时那意味深长的目光。这目光要表达的是,是无法说出口的万语千言啊!含霜突然觉得面庞发烧,两朵红晕飞上了她白皙的双颊。“松磊,”她低低地说,“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爱你!”佟松磊终于喊了出来,“我不想让自卑、自怨、自怜这些可笑的东西毁了你!”
含霜愣住了。她怔怔地看着佟松磊。后者坚定地站在那里,眼睛热烈的盯着她,那对眼睛那样亮,那样燃烧着火焰,整个的灵魂与意志都从这对眼睛中表露无遗了。“松磊,”她软弱地说,“你,不是因为同情我才这样说的吧。”
“同情?天!”佟松磊长叹一声,他小心地捧起那枝带露的红玫瑰,递到含霜面前,“如果我仅仅是同情,这朵红玫瑰能送了整整十四年吗?难道十四年前,我就开始‘同情’你了吗?含霜!”他慢慢地掰开了含霜的手指,把红玫瑰放到她的手心里,又热烈地握住了她的手,“我爱你!”他说着,眼眶湿润着,“这是我埋藏了十四年而没有说出的话。江岸说这三个字是最神圣的。很惭愧,我并没有为你守住这三个字。我还对另一个女人说过。可是我发誓,惟有这一次是真心的,是……”他突然说不下去了。他凝视着含霜,嘴唇无法控制地颤抖着,眼底的雾气在加重。他吸着气,拼命忍着泪水。“哦,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让我掉过泪,可是,”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用带泪的眸子凝视着含霜,再次迸出了那三个字,“我爱你!”
一股泪浪猛的往含霜眼眶里冲去。她睁大眼睛,泪珠从她的眼角涔涔而落,她望着佟松磊,透过那层泪雾,直直的望着他。哦,她看到了,尽管蒙着泪,佟松磊的眼睛里,依然燃烧着一团火焰,燃烧着一种疯狂的激情!哦,那是激情,是她渴望已久的激情。她曾在江岸的眼睛里看到过这种激情,只是,他的激情是为另一个女子而燃烧的。而眼前这个男子,他的激情却是为她燃烧!只为她燃烧!含霜那被泪水浸透的眸子更大更亮了,她微张着嘴,嘴唇颤抖着,良久都发不出声音。然后,一层热浪就冲进了她的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佟松磊的脸,成了水雾中的影子,只有那充满激情的目光,依然穿透迷离的泪水,在烧灼着她的心。突然,她一咬牙,激烈地、沉痛地、悲哀地。爆发般地喊出一句话:“松磊,当年为我和野孩子们打架的,为什么不是你?”
佟松磊的心一阵绞痛。他紧咬着嘴唇,牙齿深深地陷进肉里。一股复杂的,难言的情绪充斥了他的胸膛。他小心地捧着含霜的脸,极力平息着心中深深的颤栗和悸动。“含霜,”片刻后,他终于开口了,嘴唇上留下两排深深的齿痕,“我知道你忘不了江岸。我和你一样,也忘不了他。十六年来,他一直是我肝胆相照的朋友,是我的兄弟、亲人、和偶像!我尊敬他,喜欢他,信服他,崇拜他。我敢说,失去了他,我和你一样痛苦。如果上天允许,我宁愿用自己的命,换回他的命。可是,江岸是一棵参天大树,他太高太高,高得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们只能仰望。他可以庇护你,照顾你,让你的藤蔓缠绕在他的身上。但你永远不可能爬到他的高度。他对你来说,永远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而我,只是一棵普通的松树。我不伟岸,也不高大,但我足可以保护和照顾我喜爱的藤,给她一片宁静而温馨的绿荫。而且,她可以攀缘到和我一样的高度。这样,她就可以更了解我,更贴近我。我们会拥有一份真实的幸福和快乐。虽然我们平凡,但平凡自有平凡的美丽。‘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含霜!”他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热烈地,激动地,发自肺腑地说,“让我保护着你,照顾着你吧!让我们‘缠绵成一家’吧。这也是江岸的心愿!我不能保证给予你一切,但最起码能保证给予你爱情!这,是江岸永远无法给予你的。”
含霜轻轻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佟松磊这番充满激情的话,反而让她冷静下来。“松磊,”她的声音平静而忧郁,“我们怎么能‘缠绵成一家’呢?别忘了你还有个太太。”她的头脑中又闪过了乌梅的影子——那个美丽高傲而又纤细敏感的女人,“松磊,你的生命是属于她的。”
“乌梅吗?我们离婚了。”佟松磊平静地说。
“什么?”含霜吃惊得叫起来,“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江岸出事的那一天。我只告诉了江岸,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那一天?”含霜恍惚了一下,“不!不可能!那一天下午,乌梅还到这里来看我呢!而且告诉我她已经……松磊,你不是也见到她了吗?”
“那时我们已经离婚了。”佟松磊说,“我们办完离婚手续还不到三个小时。”
“哦!”含霜深吸了一口气。她回忆起那天的乌梅,那冷漠而略带着伤感寥落的目光,若有所思又心不在焉的神情,还有那些当时似乎并不经意,现在想起来却颇有些含义的话,以及她和佟松磊相见时那份淡淡的尴尬……她开始相信这件事的真实性了。“松磊,为什么要离婚?难道是因为……”她突然停住了,脸上掠过一阵羞涩,下面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佟松磊颤动了一下。含霜居然因为他而羞涩!第一次因为他而羞涩!那双颊的嫣红再度牵扯了他心脏上的某根神经。“因为她有外遇了。”他淡淡地说,“承认这一点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需要一点勇气。但这不能怪她。我从来没有爱过她。和她结婚,只是放弃爱你的一个手段。既然得不到那个最好的,和谁结婚不都是一样吗?刚结婚时,我也发誓要对她负责,给她一份所谓的‘幸福’。可是,我毕竟没有江岸那样伟大,当然她对我也没有你对江岸那样重要。我做不到没有爱而去宠爱和怜惜她,因此,这对她来说也是一桩不小的痛苦。于是,她开始到外面寻求这一切。当我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怀孕了……”
“啊!原来……那孩子不是你的。”含霜脱口而出。她突然想起了乌梅那略带着苦涩的话:“他昨天就知道了,但并不像你那样兴奋,我想,他并不喜欢这个孩子。”
“是的,孩子——是别人的。”佟松磊的脸上掠过一阵窘迫和难堪,他默默地点燃了一根烟,熟练地吐出一口烟圈,接著又吐出一口,烟雾把他包围住了。他的目光在烟雾中迷离而古怪,“乌梅坦率地向我承认了一切。当时,我几乎要揍那个男人,可是乌梅拼命地扑上去护住了他。她说:”你没有资格去揍他!因为你从来就没有像他那样爱护过我!心疼过我!你从来没有给我激情,给我爱抚,给我温柔和体贴,给我女人需要的一切!你给不起这一切,又有什么资格去揍能给我这些的男人呢?‘我当即就呆住了。我承认,我被她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然后,我看到了那个男人凝视她的目光,那是一种燃烧的激情!能把心融化的激情!这样的目光,我从来没有给过她。是的,我既然给不起这一切,为什么还要空守着她的生命呢?我长叹了一声,转身而去。然后,我用最快的时间办妥了离婚手续。”
含霜慢慢低下了头,沉思了半晌,才说:“松磊,你错了,乌梅爱你,爱得发疯。她从没爱过那个男人,从来没有。她给那个男人的,只有温柔而没有激情,她把所有的激情都奉献给了你,可是,却被你统统忽略掉了。”
“是吗?”佟松磊有些怀疑,“我怎么没有发现?”
“那是你从来没有在她身上用过一点心思。”含霜嚷了起来,“松磊,你知道吗?女人需要爱,也需要被爱。她们需要被关怀、体贴、抚慰,如果你不能给她,她就只好自己去寻找这一切了。
“也许是吧,”佟松磊不在意地掐断了快要燃尽的烟蒂,“反正我们就这样离婚了。办完了离婚手续后,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了江岸,”佟松磊继续说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约我到公司对面的小酒吧里喝两杯。那时已经是下午三点,我们一起走出办公大楼。就在过马路的时候,江岸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叶葭,两个人当时就怔在了那里。就在这时,一辆汽车直冲了过来……”
含霜猝然咬住嘴唇!太多的巧合,巧合得让人心碎!她终于明白江岸为什么把自己托付给佟松磊了。他把一切都看得太透彻,也把一切安排得太明白了。
“乌梅呢?”她低声问,“她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佟松磊坦白地承认,“江岸的葬礼她也参加了。葬礼结束后,她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我已经把自己的别墅,一半的存款,和出版社的一部分股权都给了她,可她什么都没有要。她说,她嫁给我,并不是贪图我的财产。她只带走了自己的衣物,还有我曾经送给她的礼物……”
“你没有找过她吗?”
“找过,但没有用心去找,”佟松磊坦率地说,“这些日子我太忙了。”
含霜的心中,蓦然漾起了一丝微妙的酸楚与疼痛。她知道,江岸临终前,把自己一多半的股权交给了佟松磊。因此,在他去世后,佟松磊就已经是出版社的董事长了。在江岸非正常死亡的情况下,让他一个人独立支撑这样大的出版社,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些日子,好友的死亡、妻子的背叛,还有对自己的照顾……他怎样去经受一个又一个灾难性的打击?他挑着一副怎样的重担?他又怎样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呢?
曙色渐渐染白了窗子,一线刚刚绽出的阳光,从玻璃窗外向内照射。逐渐越过了茶几,越过了沙发,在含霜和佟松磊的中间游移着。两人都吃了一惊,这才发现,他们居然谈了整整一个通宵。佟松磊看了看含霜苍白的脸和疲惫的双眸,咬了咬牙,忍住了太多要说的话。“含霜,”他温柔地说,“我回去了,你也该好好睡一觉了。”
说完,他站起身,向外面走去。“等一等!”一直沉默不语的含霜突然叫了起来。
“什么事?”佟松磊回过头来,眼里燃起了一线希望。
含霜迅速走进了隔壁的卧室。不一会,她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件棕色的,厚厚的毛衣。
“松磊,”她把毛衣递到佟松磊的面前,“天凉了,多穿点衣服。”
佟松磊困惑地看着含霜:“这是……”
“这是我给江岸织的唯一一件毛衣,”含霜平静地说,“本来想作为礼物,在结婚十周年那天送给他,谁知道他却……这件毛衣,他没有穿过一次,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今天,我把它送给了你。你和江岸身材差不多,上大学时就经常换着穿衣服,我想,这件毛衣穿在你身上,也会一样合身的。”
佟松磊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燃起了一种稀有的激动和兴奋。他小心地接过毛衣,小心地抚摩着,脸上迸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含霜,你的意思是……”他问着,声音竟颤抖得厉害。
“松磊,”含霜眼里含着泪,声音却清晰、稳定、而恳切,“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坦白的说,我今天的确被你深深打动了。我感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深情,感谢你为我奉献的一切。你的表白,让我那颗曾经自卑自怨的心得到了巨大的安慰。最起码,我不再觉得自己渺小而可悲了。世界上,能有一个男人真正爱着我,真正为我燃烧着激情,甘愿为我奉献一切,我已经很满足了。可是,自从我认识江岸后,我已经把自己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他的身上。直到刚才,我才真正明白,江岸虽然并不爱我,可我却一直在爱着他,无法自拔而又无可救药地爱着他。他是我目前唯一爱过并能够继续去爱的的男人。松磊,我不敢预测今后会怎样,也许我会给你更多的东西。可是现在,我把所有的情感都给了江岸,实在没有多余的东西可以给你。因此,目前我所能给你的,就只有这件毛衣了。”
佟松磊静静地听着。他脸上的狂喜消失了,但并没有沮丧和失望。相反,一层坚定的,勇敢的,自信的光辉闪烁在他明亮的眼睛里。“含霜,”他的声音温柔而热烈,诚恳而真切,“你所能给我的,已经足够抵消我十四年的相思与苦恋,也足够点燃我心中的信心。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一定会给予我比今天还要丰厚的东西。我也请你记住,无论你是否给予我更多,我都永远——爱你!”
一滴泪水终于沿着含霜的面颊缓缓地流下来。佟松磊轻轻地替她擦去这滴眼泪,然后向含霜挥挥手,转身欲走。“松磊!”含霜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再次叫住了他。
“什么事?”
“我记得,”含霜在努力地回忆着,“在医院里,江岸曾对叶葭悄悄眨了一下右眼,叶葭则对他点点头。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这,我可真不知道。”佟松磊困惑地摇摇头,“江岸没有和我提到过这个。这大概是他们之间的一个暗号吧——一个只有他们才能明白的暗示。”
含霜有些失望。江岸死了,叶葭走了,她又到哪里去寻找答案呢?佟松磊怜惜地拂了拂含霜耳边的发丝,这个很平常的动作却让含霜哆嗦了一下。看到佟松磊惊愕的眼神,她有些愧疚:“对不起,这……是江岸习惯的动作。”
佟松磊没有生气。相反,一个很特别的微笑浮上了他的嘴角。“我应该用自己的方式去‘爱’你,是不是?毕竟,爱和喜欢是不一样的。”他冲着含霜笑了笑,转身走出了客厅。那件毛衣,被他小心地抱着,紧紧地贴在胸口上。
含霜站在那里,倾听着佟松磊的脚步声渐渐地消失在回廊的尽头。然后,她走到落地窗前,拉开了窗子,望着外面的景色。阳光并不强烈,仿佛被涂上了一层灰色。花园里堆积着落叶,所有的植物几乎都是光秃秃的。梧桐树的树梢上挂着昨夜的雨珠,似乎是残留的泪痕。没有风,但却有股抵挡不住的寒意。含霜裹紧了外套,低下头来,才发现手中还握着那枝鲜红的玫瑰,它在这一派肃杀的气氛中,是唯一的一点亮色。哦,黎明来了,冬天也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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