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之悲剧

第16章


他走去门边,“皮克森!叫康拉德·黑特过来。”
所有冗长的对话,所有枝节的问题,所有的疑云、谜题和不确定,似乎都指向这一点。事实上,答案并非如此,但是情况疑似如此,随着萨姆巡官语气里夹带的兴奋,连哲瑞·雷恩先生都觉得心跳加快起来。
总之,对黑特家男主人的讯问,开始的时候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康拉德·黑特安静地走进来——这是个高大、心神不宁的人,五官粗犷,线条深刻。他看起来故作镇定,走路小心翼翼,像盲人置身险境,头抬得直挺挺的,像小儿麻痹患者一样不自然,额头油光汗湿。
然而,他刚要坐下来,和平的假相就被击得粉碎。图书室的门砰一声大开,走廊上有格斗声,杰奇·黑特又蹦又跳地跑进来,吆喝着小男孩自以为是印第安人式的呼号,弟弟比利的瘦小身子在前面被他追赶。杰奇肮脏的右手抓着一把玩具战斧,比利两只手被紧紧地——虽然乱七八糟地——绑在他骄傲挺直的背后。
萨姆巡官瞠目结舌。
这阵旋风在他们脚下乱转。一脸倦容、苦恼不堪的玛莎·黑特,随在两个孩子之后冲进图书室。三个人对房间里的人都视而不见,她在雷恩座椅背后逮到杰奇,用力一巴掌就摔在杰奇脸上。小男生放掉手上的战斧,他原来拿那把战斧对着小比利的头乱砍,十分危险,他头往后一仰,开始大声号啕。
“杰奇!坏孩子!”她刺耳地叫骂,“怎么和比利那种玩法,看我教训你!”
比利立刻放声大哭。
“好了,我的天。”巡官咆哮,“你能不能好好照管你的孩子,黑特太太?不要让他们进来这里!”
管家阿布寇太太气喘吁吁地尾随而入。倒霉的刑警霍肯跟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进来。杰奇在众人涌上擒拿他之前,早就一眼看清局势,他简直不亦乐乎地猛踢霍肯的腿,一时之间,只见他手脚横飞、面红耳赤。
康拉德·黑特半坐半起,自制力全失,失神的眼睛燃起一片仇恨。“把那些死小鬼通通带出去,你这笨蛋!”他语音颤抖地对他妻子说。她吃了一惊,放掉比利的手,脸红到耳根上,回过神来,惊恐不已的眼睛张望四周。阿布寇和霍肯兀自把两个小孩弄出房间。
检察官用激动发抖的手点起一根香烟,边说,“希望千万不要再来一次……巡官,最好让黑特太太留下来。”
萨姆面露犹豫,雷恩出人意料地站起来,眼中带着怜悯。“这边请,黑特太太。”他温和地说,“坐下,平静一下情绪,不必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亲爱的。”
她移身入座,脸上全无血色,注视着她丈夫冰冷的侧影。康拉德似乎后悔自己的冲动,他低下头,喃喃自语。雷恩悄悄地退避角落。
他们立刻得到一件很有价值的情报。先生和太太两人都曾注意,前一晚曼陀林琴还放在玻璃箱里。康拉德更提出一个重要的事实:过午夜,精确的时间是清晨一点半,他才回到家,他曾经到楼下图书室弄一杯睡前酒。“这里有个种类齐全的酒柜。”他镇静地说,指指旁边的一座酒柜。也就是那个时候,他注意到玻璃箱里的曼陀林琴,和往昔数个月没有两样地立在那里。
萨姆巡官满意地点头。“很好,”他对布鲁诺发表议论,“这对解释案子的布陈很有帮助,无论是谁把曼陀林琴从玻璃箱里取出来,很可能也是在犯案之前没多久才做的。你昨天晚上在哪里,黑特先生?”
“哦。”他回答,“出去了,去谈生意。”
玛莎·黑特失血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她紧盯着丈夫的脸。他没有看她。
“清晨一点钟出去谈生意。”巡官别有意味地说:“好吧,不管这个。你出了图书室以后做什么?”
“给我听着!”康拉德突然喊起来,巡官眯起眼睛,咬着牙一副准备应战的样子。康拉德脸红脖子粗,“你到底在暗示什么?我说‘出去谈生意’,去你的,就是出去谈生意!”
萨姆纹丝不动,一会儿他舒缓下来,口气和蔼地说:“当然就是这个意思。那么,你从图书室出去以后,上哪里啦,黑特先生?”
“到楼上睡觉。”康拉德嗫嚅地说,他的火气来得急去得也快,“我太太已经睡了。我整晚都没听到什么,酒喝太多——睡得像死人一样。”
萨姆变得非常亲切,左一句“是,黑特先生”,右一句“谢谢你,黑特先生”,声音甜得不得了。检察官强忍着笑,雷恩好笑又好奇地观望巡官,那只蜘蛛又回来了,他心想——张牙舞爪的蜘蛛,毫无疑问,和一只极度软弱的苍蝇。
康拉德兀自坐下,萨姆转向玛莎。她的叙述十分简短:她在十点钟的时候,到幼儿房把小孩送上床,然后外出到公园散步,她在将近十一点时候回来,没多久以后就上床睡了。没有,她没听见她丈夫进来,他们各自睡一张单人床,她整晚睡得死了一样,因为小孩子白天调皮捣蛋,把她搞得筋疲力尽。
此时巡官意态从容,先前几次谈话的不耐烦神色一扫而空,现在他好像不在意询问烦琐的问题,而对毫无助益的回答也极其宽宏大量。听起来,自从黑特太太下了禁令以后,两个人都没进过实验室。两个人都很清楚露易莎床头桌上,每天都要摆一只水果盅的习惯,还有老黑特太太厌恶梨子。
但是康拉德·黑特的本性难以掩藏。巡官问他一些关于约克·黑特的琐碎问题法拉德仿佛很不安,然而外表上他只是耸耸肩而已。
“我家老头子?怪胎一个,半疯子,没什么好说的。”
玛莎倒抽一口气,怨恨地瞥她丈夫一眼,“那个可怜人根本是被逼死的,康拉德·黑特,你连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抬一下救他!”
他再度狂怒起来,那火气在瞬间爆发,他脖子上青筋暴露,“少插嘴!这是我的事,烂婊子!”
大家愣住了。连巡官都受了震撼,他喉咙深处不爽地低吼,检察官刻意口气冰冷地说:“你最好修饰一下你的言辞,黑特,这可是我的事,也是萨姆巡官的事。坐下!”他厉声说,康拉德眨眨眼睛坐下。“现在。”布鲁诺接着说:“告诉我们,黑特,对人想谋害你异父姐姐露易莎·卡比安的性命,你有什么解释?”
“谋害?你是什么意思?”
“是,谋害。我们确信你母亲被杀是意外。凶手昨晚真正的目的,是要在卡比安小姐要吃的梨子里下毒!”
康拉德傻傻地张着大嘴,玛莎揉着疲惫的眼睛,仿佛这是一出无可比拟的悲剧,等她的手放下来,她满脸是恶心恐怖的神情。
“露易莎……”康拉德喃喃自语:“是意外……我——我不知道该……我实在不知道。”
哲瑞·雷恩先生叹了一口气。
时刻终于来临。
萨姆巡官走向房门的动作如此突然,玛莎·黑特吓得捂住胸口。他走到门前停下脚,转身说,“你是今天早上第一批看见尸体和你母亲房间的人之——你,你姐姐芭芭拉和史密斯小姐。——
“是。”康拉德缓缓回答。
“你有没有注意到绿地毯上的滑石粉脚印?”
“好像有,我当时很激动。”
“激动,哼?”萨姆巡官挪了挪脚步,“所以你注意到脚印了。好,好,都给我等着。”他大力拉开门,扯起喉咙吼道:“墨修!”
那个在他们询问姬儿、毕格罗和格利期间,曾经跑来向萨姆耳语的大个子刑警,听命迈入房间。他呼吸沉重,左手放在背后。
“你说,”萨姆巡官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你曾经注意到脚印?”
疑惑、害怕和眼看一触即发的怒火,把康拉德的脸涨得通红,他跳起来,大吼,“是,我是这样说!”
“很好,”萨姆回答,咧嘴而笑,“墨修,好孩子,给这位先生看你们找到什么。”
墨修像变戏法一样,左手忽地呈现众人眼底。雷恩悲哀地点头——正如他所料,墨修的手里提着一双鞋子……
一双白色的帆布鞋,虽然鞋头是尖的,可是显然是男鞋,鞋子污浊发黄,非常陈旧。
康拉德目不转睛,玛莎站起来,紧紧握住椅子的扶手,既苍白又困惑。
“以前有没有见过?”萨姆轻松愉快地问。
“我——见过,那是我的旧鞋子。”康拉德口吃地回答。
“你把它们放在哪里了,黑特先生?”
“怎么——在我接上卧房的衣橱里。”
“你最后一次穿这双鞋子,是什么时候?”
“去年夏天。”康拉德缓缓转身面对他妻子,“我想,”他压抑着喉咙说:“我告诉过你把这双鞋子丢掉,玛莎。”
玛莎舔舔发白嘴唇,“我忘了。”
“好了,好了,黑特先生。”巡官说:“不要又乱发脾气了。注意听……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拿这双鞋子给你看?”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萨姆踏前一步,脸上原有的善意客气霎时烟消云散,“你或许有兴趣知道,黑特,你的这双鞋的鞋底和鞋跟,和你母亲的凶手留在楼上地毯的脚印,恰好吻合!”
玛莎轻呼一声,把一只手背压在嘴巴上,仿佛自己的举止犯了差错。康拉德眨着眼睛——他的习惯,雷恩想,他的神情愈来愈迷惑了,如果他曾经聪明过,那智商也被酒精损害得差不多了……
“那又怎么样?”康拉德低低地说,“那又不是全世界唯一的一双那种尺寸和样式的鞋子——”
“没错,”萨姆怒吼,“可是这是这房子里唯一的一双,黑特先生,这不仅和凶手的脚印完全吻合,而且鞋底和鞋跟还沾着和洒在楼上一模一样的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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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易莎的卧房
6月5日,星期日,中午12时50分
“你真的认为——”等巡官派人把恍如置身梦境的康拉德.黑特送回他卧房看守,检察官疑惑地开口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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