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料理

不过，身处这个饱食时代，我们理应自觉地成为味觉先锋，攀登现代哲学的高峰。” 
  听了我随口胡诌的这段说词，可菜竟大为感动。她那苍白的脸忽然泛起了红潮，眼睛也湿润起来。 
  “啊，你说得对。其实我的肚子也饿了。鼓起勇气，吃点什么东西吧。” 
  她说毕，把自己的菜单递给我，意即让我任点。然后拿起桌上的玻璃杯，把里面的水一饮而尽，嘴中嘟嚷着：艺术、艺术，为艺术而牺牲在所不惜…… 
  稍作考虑以后，我在贴有☆标签的食品中给自己选了“小家鼠、田鼠、天竺鼠混合炭烧”和“加查伯纳蟑螂的特制水蚤炒饭”，给可菜选了“牛蛙和它的蝌蚪及卵子的亲子三代炖品”。饮料方面选了难得一喝的“巨蜥蜴酒”。 
  “再加一个螳螂炒大蒜。” 
  来接单的是方才那位秃头小个子侍者。 
  “如果肚中有线虫的话，最好在滚水中汆一汆，做成醋拌凉菜上桌。” 
  “是的，都明白了。” 
  侍者脸上突然露出“不愧是行家”的钦佩神情。 
  初次吃螳螂的情景至今难以忘怀。那是一只雌性大螳螂，拔掉翅膀跟脚后，我一口咬破圆鼓鼓的肚皮，线虫从里面蠕动而出，又细又黑，弯弯曲曲。 
  那线虫差不多有一米长，寄生在螳螂的体腔内。痒酥酥地缠绕在舌头上的触感，记忆犹新。 
  餐前送上的以龙舌兰酒为基础巨蜥蜴酒意外地易饮。可菜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很快便放口畅饮。她的酒量本来就不大，一杯落肚，显得很兴奋。 
  不久料理送到，她很快把自己的那一份吃光。她双眼因充血而通红，笑咪咪地说道： 
  “啊，来点什么甜食好呢？” 
  我对她如此快地适应异常食物，心中不禁暗暗吃惊。 
  “嗯，这道甜品不错。好，我就要一个‘加青蛙卵杏仁豆腐’。” 
  夫妇俩终于吃了一顿心满意足的晚餐。 
  4 
  从这天以后，我们经常光顾神无坂的“YUI”餐厅。 
  说出来可能无人会信，可菜仅凭一次体验，便热烈地爱上了这家餐厅的“特别料理”。她绝不在他人面前宣扬自己的特殊饮食爱好，但当与来发型屋的客人和做兼职的女孩子谈论饮食话题时，无论在言词上或在表情上，都显露出“我与你们在饮食爱好上不在同一个层次”的自豪感。然后，当与我共赴“YUI”时，她会一本正经地说道： 
  “啊，作为饮食文化的先锋，今晚吃什么呢？” 
  我到现在才知道自己的言行对她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在颇感到得意的同时也有点担忧。 
  两个月以后，我们夫妇作为“YUI”的常客，与店员混得很熟了。他们会主动向我们介绍珍贵食物和时鲜食品的进货情况，对我们大有帮助。 
  七月底的某晚，我们第一次见到该店的经营者。令人颇感意外的是，店主人是一位看起来只有三十岁上下的女性，而且是绝色美女。剪裁合宜的雪白套装非常陪衬她的苗条身材，婀娜多姿，满脸春风，微笑着与在场的客人打招呼。 
  听店员说，她的名字叫“由伊”（译注：“由伊”的日文发音，罗马拼音是“YUI”），前段时间去海外出差，所以没在店中露面。不知道她的姓是什么。看来店名以她的名字命名。 
  这家店是她创业的吗？或许是她的父亲或母亲创办，传到她的手上进一步发扬光大。 
  考虑这些问题也是满有趣味的，不过我无意深究。当然，美女店主颇受食客欢迎，但对我来说，摆在第一位的毕竟是该店的料理。 
  暑假期间研究室里的杂事大为减少，踏入八月份，我们差不多每周会去“YUI”一、二次。在这期间几度见到女店主，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她的双手总是戴着白手套。再看其他店员，同样戴着手套。不知何故？这似乎成了该店的礼仪特色之一了。 
  转眼进入九月。某晚，我们去“YUI”。与往常不同，侍者把我们领到二楼一间中央摆着黑檀木圆桌的小房间。 
  “店主说要亲自招待。” 
  照例是那个秃头小个子男人，用一成不变的殷勤口气告诉我们这个消息。我和可菜不由得相对而视。虽说我们已是该店熟客，但要店主亲自出马招待，未免…… 
  “欢迎光临！我是小店负责人由伊。” 
  不久来到房间的由伊，向我们亲切地打招呼： 
  “承蒙两位经常光顾小店，真是太感激你们了。今后尚祈多多关照。” 
  “啊，哪儿的话！你太客气了。” 
  我一反常态显得有些紧张，用打火机点燃以前从不在餐前吸食的香烟。 
  即便近距离接触，女店主仍是一个大美人。男人往往喜欢把自己的老婆与其他女人作比较，但我注意到可菜射来的灼灼逼人的眼光，心里暗忖“不可造次”。 
  “为了报答老主顾的支持，”女店主不慌不忙地说道： 
  “小店特别为你们准备了一张普通食客见不到的菜单。今晚请你们光临这间房间，就是要介绍这菜单上的东西。不知两位觉得如何？” 
  那真是太好啦。 
  在接纳的同时，我也为眼前女店主的美貌而陶醉。这张特别菜单究竟向我们介绍什么样的稀奇古怪东西呢？我充满兴奋和期待。 
  “让我们看看菜单吧。” 
  未征求可菜的意见，我向店主索取了菜单。价钱肯定高昂，但在这种场合，钱是第二个考虑因素了。 
  “好呀。”店主面露微笑地补充道： 
  “不过，请勿将菜单内容外泄，不可向任何人透露。主要是为了避免卫生保健部门的非议。盼贵客予以合作。” 
  “那当然。” 
  我二话不说点头同意。 
  “谢谢！那么——” 
  我翻开她递过来的菜单一看，不自禁地发出“啊！”的惊叹声。 
  这确实是我前所未见的震撼性料理。 
  蛔虫、蛲虫、钩虫、绦虫、兰布利亚、双口吸虫……等等。 
  一大排目不暇给的寄生虫，是料理的主材。烹调方法视不同材料采用煮炖、烧烤、油炸、奶汁烤、蒸肉饼、烧卖……等。 
  “本日特别推荐的是绦虫，刚刚进货。卫生方面已做了万全的处理，在这方面你们大可放心。” 
  关于绦虫，听说意大利菜中也有使用寄生在河鱼腹腔内的幼虫烹制的料理。但是，长达六点五米的绦虫，其宿主必定是人类的肠子无疑了。 
  看到兴奋得说不出话来的我的反应，女店主露出满意的微笑。 
  “再者，若顾客有要求的话，小店还可以制作与排泄物、吐泻物有关的料理。不过，原则上使用顾客本身的材料。” 
  我一边想像以自己的粪便为佐料的洋白菜卷、盛在盆子里的以呕吐物作为馅料的饺子的景象，一边“哦哦哦”地随声附和。这太刺激了，虽然我对粪便的兴趣并不大…… 
  “啊，贵店的菜式太厉害啦！” 
  我的视线从菜单移开，看着女店主说道： 
  “在这之前，我也算是品尝过各种各样的东西，但在这张菜单中，除了线虫，其他一概没有吃过。说句心里话，贵店提供这么丰富多采的菜式，真让我感激涕零。” 
  “你太过奖啦，不敢当不敢当。” 
  店主鞠躬致敬。然后不无自豪地说道： 
  “说实在，这还只是小店向贵客提供的‘C级’特选菜单，以后有机会的话，再向你们介绍‘B级’和‘A级’的特选菜单。现在，请两位慢慢享用。” 
  女店主离开后，首次享用寄生虫料理，心情十分激动。我真想对天大喊： 
  啊！刚才我饮了蛲虫汤，吃了绦虫意大利粉。 
  那种快感难以用笔墨形容。 
  而可菜毕竟是可菜，她自言自语地说了一通前卫、哲学、艺术之类的话语后，竟也吃下了“奶汁烤蛔虫钩虫”大菜。 
  5 
  秋深了。为准备学院祭，校园里开始忙碌起来。 
  自从八月底那晚接受女店主亲自招呼之后，我们每次去“YUI”，都被领到二楼的小房间进餐。我们终于在那里见识了“B级”菜单。那是今年最强烈台风在这座城市肆虐后的一个晴朗的夜晚——一弯新月在天空中发出寒冷的清辉。 
  美艳的女店主由伊又在小房间出现了。“菜单内容绝不可外泄喔！”——比上次更强烈的要求。我和可菜毫不犹豫地答应。然后—— 
  “啊！这是……” 
  我屏息看着捏在手上的菜单，心脏的搏动分明加快了，额头不知不觉渗出汗来。 
  “材料是通过特别管道弄到手的。” 
  店主用平静的口气解释道： 
  “与凶恶的犯罪行为无关，这一层你们可以绝对放心。当然，也不能打包票说完全依靠合法手段取得。此事万一泄露出去，很可能受到社会人士的强烈谴责，所以对这份菜单必须绝对保密。” 
  “——明白。” 
  她说的特别管道是指什么呢？我一边来回看店主的脸孔和菜单，一边紧张地思考着。是从医院、大学医学院的解剖教研室、火葬场……取得这些材料吗？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再度把视线集中到手上的菜单。 
  肩肉与腰肉（相当于猪牛的里脊肉）、胸肉、腿肉、手臂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