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两万里 作者:(法)凡尔纳

第72章


下午四点左右,使我非常苦恼的那种焦急不安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我自己了,我又到中央楼梯那边去,嵌板开着。我冒险到平台上。船长脚步激动地还在那里踱来踱去。他注视在他后面五六海里的战舰。他像野兽一般,在战舰周围转来转去,把它引到东方,让它追来。不过他并不回击。他或者还是迟疑不决吗?我想作一次最后的努力。但我刚要开口,他就不许我说话,要我禁声。他对我说:
  “我是权利!我是正义!我是被压迫的,瞧,那就是压迫者!由于他,所有一切我热爱过的,亲热过的,尊敬过的,祖园、爱人、子女、我的父亲、我的母亲,他们全死亡了!所有我仇恨的一切,就在那里!您不许说话!”
  我眼光最后向那艘战舰看一下,它正加紧追来。随后我找到尼德和康塞尔,我喊道:
  “我们逃走!”
  “好。”已德说,“战舰是哪一国的?”
  “我不知道。不管它是哪一国的,黑夜来临前它一定要被击沉。总之,与其充当还不知道是否正义的报复行为的同谋人,倒不如跟它一起死亡。”
  “这正是我的意见,”尼德・兰冷淡地回答,“我们等到黑夜再说。”
  黑夜来了。船上只是一片深沉的静默。罗盘指出诺第留斯号没有改变它的方向。我听到它的推进器转动,规律迅速地搅打海水。它浮在水波上,水波的轻微摆动时而使它转向这一边,时而使它转向那一边。
  我的同伴和我,我们决心在战舰相当近前的时候就逃出去,或者我们可以被听到,或者我们可以被看见,因为月亮过三天就圆了,照得很亮。一经到了战舰上面,就是我们不能阻止危害它的袭击,至少我们是做了环境许可我们做的一切。有几次,我以为诺第留斯号就要下手攻击了。但它仅仅让它的敌手近前来,并且过一会后,它又作逃避的姿态。
  黑夜的一部分时间平安地度过。我们等待时机,准备行动。我们差不多不说话,因为情绪十分激动。尼德・兰真想跳到海中去。我强迫他等待。照我的看法,诺第留斯号要在水面上攻击这艘带双层甲板的战舰,这样就不仅可能,并已容易逃走。
  早晨三点,我心中很不安,到平台上去。尼摩船长并没有走开。他站在船前头,挨近他的旗,旗受微风吹动,在他头上招展。他两眼不离开那艘战舰。他目光炯炯,有如电照,好像是吸引它,诱惑它,像驳船一样更确实可靠地把它位过来!那时月亮经过子午线。木星升起在东方。在这和平的大自然中间,天空和海洋彼此竞赛安静,大海给黑夜的月轮当作一面最美丽的明镜,恐怕这面明镜从没有这样美地把月亮的影子照出来呢。当我想到海天一色的深沉安静,跟所有酝酿在极其渺小的诺第留斯号里面的愤怒相比,较,我感到我整个生命都颤抖了。战舰在距我们两海里的地方。它驶前来,老是向着那表示诺第留斯号所在的磷光追来。我看见战舰绿色和红色的表示方位的灯光,以及挂在前面大桅椅上的白色船灯。模糊的反射光线显出它上面的船具,同时指出它的火力过度猛烈。一阵一阵的火花,一团一团燃着的煤渣,从它的烟囱中喷出来,像星光一样,散人空中。
  我这样一直在那里呆到早晨,尼摩船长好像一直就没有看见我。战舰跟我们还有一海里半的距离,到第一次曙光出现的时候,它的炮声又隆隆响起来。诺第留斯号攻击它的敌人,我的同伴和我,我们要永远离开我不敢加以判断的这个人的时刻,看来不久就到了。
  我正要下去通知他们的时候,船上副手走到平台上,有:好几个水手跟着他。尼摩船长没有看见他们,或不愿看见他们。当时就采取了可以称为诺第留斯号的“战斗准备”的某些措施;这些措施很简单。先把在平台周围作为栏杆的线网放下来:同样,探照灯和领航人的笼间也藏到船身里面,仅仅挨着船身露出在水面。这条长形钢板雪前烟的外部,连一个可能阻碍它行动的突出部分,现在也没有了。
  我回到客厅中。诺第留斯号老是浮出水面。清晨的曙光有些渗入到水中。由于海浪的波动,玻璃窗受到初升太阳的红光,呈现生动活泼的气象。这可怕的6月2日开始了。五点,我看测程器,知道诺第留斯号的速度减慢了。我明白它是故意让敌人接近。并且炮声也一阵一阵响得更猛烈。炮弹滚人周围水中,发出奇异的呼啸声,对准海中射击
  “朋友们,”我说,“时候到了。大家握一握手,愿上帝保护我们!”
  尼德・兰很坚定,康塞尔很镇静,我神经紧张,差不多抑制不住自己。我们走人图书室。当我推开那扇对着中央楼梯笼间的门的时候,我听到上层嵌板忽然关闭了。加拿大人奋身跳到梯阶上去,但我把他拉住。很熟悉的一声呼啸,使我知道水被吸人船上的储水池中来。是的,不一会,诺第留斯号就潜入水面下几米的深处。
  我明白了它的行动目标;我们现在要行动已经迟了。诺第留斯号不想从坚固的铁甲上来攻打这艘有双层甲板的战舰;它是要在那战舰的浮标线下面,它的钢壳不能保护它的边缘地方来进行袭击。我们又被关起来,要被迫做正在准备中的凶恶惨剧的见证人。并且,我们差不多也没有时间来思考。我们躲到我的房间里面,大家面面相觑,一句话不说。我心中十分恍忽:思想也停滞了。我这时的处境就像等待某一种可怕的爆炸那样,十分难受。我等待着,注意听,我只有靠听觉来生活了!
  可是,诺第留斯号的速度显然增大了。它现在采取的是前进的速度:它的整个船壳都颤抖了。突然我大喊一声。冲撞发生了,但相对较轻。我感到那钢铁冲角的穿透力量。我听到拉开来和送进去的声音。但诺第留斯号在推进器的强力推动下,从这艘战舰身上横冲过去,就像帆船上的尖杆穿过布帆那样!我简直忍不住了。我像疯子一样,神经完全错乱,我跑出我的房间,急急走进客厅中。尼摩船长在客厅中。沉默、忧郁、冷面无情,他通过左舷的嵌板,两眼注视看。一个庞大的物体沉到水底下来,诺第留斯号跟它一起下降到深渊中要亲眼看一看它临死时的惨痛。距我十米远,我看见这只船壳裂开,海水像雷鸣一般涌进去,然后水淹了两列大炮和吊床舱房。甲板上满是往来乱动的黑影。海水涌上来。那些受难的不幸的人都跳到桅墙网上,抓住桅墙,在水中挣扎,扭弯肢体。这简直就是突然被整个大海侵进来的人类蚂蚁窝!
  我麻痹了,像被临死的痛苦僵化了,头发竖起来了,两眼睁得很大,呼吸急促喘不过来,没有气息,没有声音,我也两眼盯着看!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使我紧紧贴在玻璃上面!
  那艘巨大战舰慢慢地下沉。诺第留斯号追随着它,窥伺着它的所有动作。忽然战舰上发生了爆炸。被压缩的空气把战舰的甲板轰跑了,就像船舱中着了火一样。海水涌入的力量十分强大,影响到诺第留斯号,它也倾斜了。这么一来,那艘不幸受害的战船就迅速地下沉。它的桅槁架满挤着遇难人,首先现出来,其次是它的横木架,上面有一串一串的人把它压得弯曲了,最后是那大桅顶。然后,那沉黑的巨体沉没水中,跟它一起,这一群死尸组成的船员都被强大无比的漩涡拉下……我转过头来看尼摩船长。这个可怕的裁判执行人,是真正的仇恨天神,眼睛老是盯着看。当一切都完了,尼摩船长向他的房门走去,把门打开,走进房中。我眼看着他。在他房间里面的嵌板上,他的那些英雄人物的肖像下面,我看到一个年纪还轻的妇人和两个小孩的肖像。尼摩船长两眼看这肖像一下,向像中人伸出两只胳膊,同时跪着,抽咽起来。
       
  第二十二章 尼摩船长的最后几句话
  船中嵌板就在这个怕人的景象下闭起来了,可是客厅中的灯光并没有亮,桔第留斯号内部完全是黑暗和沉默。它在深百英尺下的水底,特别迅速地离开这个凄惨场所。它到哪里去呢?向北呢?向南呢?这个人做了这件可怕的报复后,逃到哪里去呢?我回到我的房中,尼德和康塞尔两人默不作声地在舱房里面。我对于尼摩船长发生一种极端厌恶的心情。虽然他从别人方面可能受过很大的痛苦,但他没有权利来作这样残酷的报复。虽然他没有使我做他的同谋,可是他让我做了他复仇的见证人!这已经太过分
  十一点,电光又亮了。我到客厅里面,厅里没有人。我看一下厅里的各种器械。诺第留斯号以每小时二十五海里的快速度向北方驶去,有时在海面上,有时在三十英尺深水下。从地图上的记录来看,我看出我们在英吉利海峡口上走过,航行方向是以无比的快速度把我们带到北极海中去。
  晚上,我们已经走过大西洋海面二百里。阴影遮来,黑暗侵到海上,直至月亮东升。
  我回到房中。我睡不着,受恶梦的侵扰。残酷毁灭的可怕场面在我脑子里面陆续重演。
  自这一天起,谁能说诺第留斯号在这北大西洋海水中要带我们到哪里去呢?老是那飞快的速度!老是在极北蒙雾中间!它要走近斯勃齐堡的尖角;走近纽藏伯尔的悬崖吗?它要驶过那些神秘的海。白海,喀拉海,鄂毕湾,李亚洛夫群岛,以及亚洲沿海没有人到过的边岸吗?这样度过的时间,我简直不可能估计。时间在船上的大钟上是停止了。好像黑夜和白天跟在两极地方那样,不按照它们经常的规律来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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