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路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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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在预计之中,招标结果若然揭晓,祖望羽煞而归。政办主任与他私交甚笃,活动结束后告之祖望缘由:对方公司抢先一步递交标书,除格式内容惊人一致,还添加了不少细则。实则是吃秩序的亏。又诧道:
    “你做事一向精干,怎地这次出此差漏?”
    祖望原来抱恙,这一次打击,实在悒郁,倾刻间清瘦了一圈。田敏想方设法烹饪佳肴,也勾不起他半点食欲,便陪坐着寂默。攥眉千度,幽幽道:
    “祖望,外面有些流言,不道该不该说。”
    “又是灵眉?”
    “呃。是孙总酒后失言,说这次胜利,全仰赖我们公司的一位女子。倒没有点名称姓。”压低嗓子,“资料确是有一段时辰在她手里的。”
    她那日与人唔面后,急忙交资料交与小冯。嘱托他如此这般。由她出面自是不智之举,小冯得了奖金,又有日后升职许诺,自会把事情办得圆圆满满。他一个小小文员,要摸爬滚打多少年才能钻营得力,如今适逢一蹴而就的良机,又由总夫人亲自出马,岂不尽心责力。当下找到灵眉,道:
    “刚刚沈总来电,让你落班后把文件送去他家。”
    纪灵眉一片碧海心青天意,殊知其中有诈。下班后匆忙拾掇,揣着文件去挤公车。T恰好在楼下等候,与灵眉言:
    “我正要去接人,不如顺道送你。”
    她揣着资料,确是有些忧心丢失。便上了车,同程去了祖望家。T也不停歇,送达后返身就走。田敏满面春色地迎接她,把着手亲密得像姊妹:
    “哎呀辛苦妹妹。原本是我的任务,岂料出了公司才发觉忘记取,又要急着赶去办事,才劳妹妹送这一趟。东西就放在桌上,不放心。妹妹早早拿到了么?”
    “传话时就带到了。”
    “那便好,那便好。”田敏按心口舒气,“我不懂生意。看祖望的样子,这文件精贵呢。”
    接下来小憩。纪灵眉探视祖望,与田敏闲聊片刻。那女子常年深锁闺楼,和外面世界似有隔阂,言谈间无不是张长李短,八卦新闻。话不投机半句多,待过得半个时辰,她便起身告辞。
    田敏计划周全。因为做戏,还叫张太配合打来电话。祖望接通,张太似有气无力地道:
    “祖望嗬,身体好些没。……唔,这就好。代我谢谢你家小敏,今儿下午若不是她,我怕是要死在家中了。……唔,没大碍,好些了。”
    尔后把手中所有有关追踪灵眉的相片交付小冯,商量届时以匿名材料寄予祖望。孙总那边早有约法三章,只等结果一出按时布署。她这一回的奋抗如同中流失舵,栖泊不得。有着鱼死网破的决心。旁人看来,自觉无趣得紧。在她眼中浑不觉。棋者迷,观者清,田敏的心思全扑腾在如何惩戒灵眉上,几乎忘记自己的初衷——是为了搏取祖望欢喜。
    善语见花,恶语生棘,话埋之于土,还会活成另一种生命。况且还是对家公司总经理的醉后真言。传言扬风起浪,势如破竹。演练到最后,竟然归集成灵眉与T早有串谋,是孙总旗下一员,被暗派来窃取商业机密。纪灵眉满腔朗星霁月,祖望亦不曾理睬。天外风吹尘迷,他的门墙内却是一片风定月圆。灵眉思路稍转,便明了真相,她心自洁净,无钩无刺。人活一世本来已够苦难寂寞,何苦再与谁操室干戈。只委曲了祖望,竞标失利不说,众人尚在背后指点议论,患听谩言。灵眉一日泡茶,见祖望对着一撂相片呆定沉思。走近一看,原是自己与T的种种交往。祖望慌张遮掩,她却“扑哧”笑了出来:
    “是谁这般无聊,把宝贵时日都用在追踪上了?”
    “灵眉,假使我查出是谁在煽动群众,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她摇摇头,仍笑: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祖望,我与你士为知己,你何须为这小事动了肝火?”
    “我信奉言忠信,行笃敬。你冰心一片,与五阴八风何干。要这样诋毁你?”
    灵眉道:
    “我自小看琼瑶小说。对一则打油诗记忆尤为深刻。那道诗道:闻道人须骂,人皆骂别人。有人终须骂,不骂不成人。骂自由它骂,人还是我人。请看骂人者,人亦骂其人。祖望,口舌生在他人身上,我们费心累神,也不可将之缝束啊。由它去罢。”又道:
    “我先与你招呼。过了这月,我便不做了。辞职报告我会晚些时候补递。”
    沈祖望不想灵眉会提出辞职要求,霎时怔在那里。他右手扣击桌面,一下下地。稍许,注视着灵眉,道:
    “你再考虑一下。总不至于竞标失利,便对公司没了信心?”
    “任妈妈身体不好,医生说可能需要住院。韦皓太忙,茹芊又还小。我得腾出时间照顾她们。”顿一顿,“倘若都安顿了,来日你还肯收留我便好。”
    灵眉的决意,一来确是任妈妈身体欠妥,怕家中无人照应。二来这一番事情,料及是田敏的杰作。对这场无故卷入的事非,纪灵眉虚怀若谷,素心以待:自己在祖望身旁,田敏尚要做出不知多少愚钝之事。像伊那式视婚姻为全部的女子,等同一只正在孵蛋的母鸡,谁跨入领界一步,定要遭受啄食。立身于祖望之外,才能不被怀疑,以证清白。
    不久后T来告辞,神气沮丧。他曾与灵眉一江灵犀,到眼前,已成大海一隅,永不回澜。耳闻那些七荤八素的传言,更是背气。他与灵眉的重逢,原是苍天赋予,被别有用心者拿来作为经济角逐的道具——恼恨不已。灵眉正与茹芊吃饭,将河虾掐头去尾,放在茹芊碗内。见T的气色,淡笑道:
    “那些流言,不必理会。”
    “我明日便走。灵眉,日后如有事要寻我就打电话。号码不变。”
    仔细瞧了瞧茹芊,她粉嫩的脸颊像只光洁的小苹果。T走到茹芊左侧蹲下,轻轻搂抱了茹芊,将脸依着她的衣襟贴了会儿。再起身与灵眉道别。她揩了手,道:我们送你。牵着茹芊一同送他。T拖着茹芊的左手,灵眉拖着茹芊的右手,三人寂寂同行,走得极其缓慢。到了路口,T松开茹芊,对灵眉道声珍重,扭头招唤辆出租,钻了进去。纪灵眉看那车绝尘而去,忽然千万心绪堵塞了胸口,一丝丝沉郁地疼。茹芊仰起脸,天真地问道:
    “妈妈,你怎么哭了?T叔叔不来了吗?”
    她自从识得T起,从不喊他叔叔。这一次初初相唤,却在别离之后。灵眉抚摩着茹芊的发鬓,并不答言。灯光下,一大一小两个影子,被清风拉得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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