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路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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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以后,茹芊便不再正眼与韦皓对视,是不愿,也是不敢。眼神从他的襟前偷偷斜上去,窥伺似的。韦皓待她仍旧敦厚,偶尔眼光际会,他朝她微微一笑,真仿佛那日被橡皮抹得不留一毫痕迹。然而这宽容竟让她感觉无地自容,同时又是挫败。她于他是没有吸引力的。那么严重的事体,他倒看得散淡,像看小孩子过家家,由着嬉闹,完了也就完了,不来追究根底。她私心里倒是愿意他来询问一下缘故,不像现在这般没着没落。母亲是来询问过,很有些小心奕奕,惶恐得罪了她,关切也像浮在水面的那层油光,看着浓重,实际毫无成效,下面依然清水寡面的孤独。她看紫频与韦皓言谈甚欢,恼她怨她憎恶她,忽忽地骤集到一处,就是发不出火气。心理上先输了一层,回家缩在房里掉眼泪。又翻到自己的日志,淡粉色的页笺上横竖画着任韦皓的名字,后来又添加了紫频的,都似大张着嘴笑她的不自量力。一边哭一边撕烂日记,连份初绽的少女情窦一并粉碎。约摸过了几周,形体瘦了大半圈,自己也感觉需要调整了,就宣布要搬去学校寄宿。灵眉原本心急火燎,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问也是生怕深入的,茹芊不说,愈发只是着急,没有方向。这时候听她说寄宿,倒是长叹了气,回身替她整理衣物。衣橱内满目姹紫嫣红的琳琅,正理着,茹芊过来环住她,脸面挨在她的后肩轻磨了几下,轻轻道:
    “妈妈,对不起。”
    灵眉有些委屈,但不知晓它们何时何处冒出来,平素里压着掖着,这时候忽而这处蹶一下,那处刨一下,满心满肺地都是疼痛。这疼痛是不明就以的,低头查看瘀青时才察觉得到。眼里裹了汪泪,又要克制,笑容就有些掺假,好像一个套着面具的人,眼睛和唇角撰写的内容完全不一致。那笑渗着泪,是苦中汲乐的虚弱。呆呆地顺着床沿坐下,手中揪着一件明黄的衣服,忘记说话。那明黄也是艳丽的,倒像慢慢褪去的光影,一团朦胧,触一触它就会消失了似的。
    茹芊也坐下,不言语。一件一件地整理行装,把明亮的统统撇开,单留些素朴的叠齐平放进背包。时间是流动的,从她的呼吸传递到母亲的呼吸间又折射回来,在窗台上打个闪眼,晃过去了。时间又是静止的,她们机械的动作,尤如为这静止在上妆,一下下节奏分明,裁剪着午后细碎的光阴。
    纪灵眉心中明白,这回决定,多少和韦皓有些牵联。又怕正是有关联,伤害了他们父女之间的情念。从前三人心知肚明,但都隔着薄纸,不戳破,由得那隐隐绰绰的心事浮泛生华,想由成长这只手去抚平。她是不能过多去约束茹芊的,那孩子秉性刚烈,弄不好就刺激到她,反不利于事态发展。她是把茹芊交由成长这条河流去泅渡的。到如今,她是被水呛着噎着了,回头找她,便平添了一份凄惶而不能言。她送她去学校,也是照哀求避开韦皓,捡了个大清晨:薄雾在街面中央腾起,洇染了一片路灯的晕黄,那些个笔直电线杆子都像善解人意似地沉默。小镇是有这些好处,你受了伤,总能在它一草一树针线的缝合里感受温存,即使这温存是假想的,经不得推敲的。仿佛它是一只伸展的臂,你高兴在哪歇息就在哪歇息,它是不来驱逐你的,它一直安安静静地平淡着。不像那些红灯绿酒的大都市,笙歌背后无处不透泄着荒凉,一把一把的荒唐无奈。
    她们在清晨的薄雾间穿行,那雾敷着肌肤,沁凉沁凉的。有些早起的摊贩,开始张罗一天的买卖。灵眉买了几只肉包,一半给茹芊,一半攥在手里。俩人都不吃,到了校门才知去得太早,门锁着,传达室的灯也还熄着。曙光倒是从教学楼的一端升了一隙,像用刀片拉了道口子,塞着的阳光就漏了出来,捂也捂不住的希望。然后,许多声浪涌过来,一点,一线,一拔拔的。悉悉索索地填满了耳朵。到安排好宿席,已是将近八点。
    孩子们起床洗漱,动静咣啷。集体挤到走廊去了。宿舍里弥漫着消毒药水的气息,墙壁上张贴了些明星图片。灵眉不知因何,看见那些图片,居然心下安然。这年纪,偶像是心底的天地,是幻觉的世界,是圆满。她噙笑看茹芊,那孩子顾自一躺,只捎带了一眼,嗯嗯笑声。那笑声短促,更似在发表不屑。她以手枕头,眼光在天花板上浏览一番,突然幽幽道:
    “妈妈,我要考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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