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路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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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子归的居所,深入城市腹地,乃万千楼台间折入的一户犄角。里面窝着水声,人声,锅盘厮磨声,是一幅掩蔽的声色卷。城市怀揣着历史小步挪移:历史绣在高楼的裙裾上,凿在轮渡的轨杆上,不彰显地从每一条墙隙间漾出,浅淡地,但细品就能品出眉目风情。高架桥边缀着的迎春,小道边绿臂环抱的法国梧桐,无不现出些慵懒的小女子情态。日子就是面霜,照着这城的脸面涂抹了一层又一层,慢慢便有些浮躁,底子里的沉静,是用来做衬里的,好坏皆无从辨晓。
    纪灵眉于言子归,也是那一袭衬里,静安一隅,无事妄动。他的鼻尖眉梢,堆积了几路浅纹,是岁月播种的尘土,筛沙似地攥出的。厚实的肩廓也是攥出的,微腆的肚腩也是攥出的。妻贤子孝,夫复何求。瞬息他亦冥想灵眉,她的形迹仿佛擦亮的火柴,电光火石间驰骋过去。颜面清澈,然则终究恍惚。
    停云渐长,愈为知事,倒也无须他担带多少心思。只一回亲友坐着谈笑,不知怎么说到他的脾气上,都交口称赞温和谦良,其时停云坐在暖炉旁烘手,插嘴道:
    “爸爸也有脾性。惹不得。”
    颖寒便笑问他缘由,停云毫不犹豫:
    “我幼时他不发脾气么?为了罐纸星星,跟稀世珍宝般地。”
    此言即出,一屋子寂黯了来。言子归的心咚地跳起,仿佛被谁突然擂了几拳,闷涩难挡。那瓶幸运星早已束之高阁,不看亦不舍弃。到如今,停云这简单的一句提醒,倒似揭开从前的封页,往事滔滔雄奔而来,冲得眼泪刹时堵在胸口。颖寒懊悔不迭,再要圆回话题已是不及。只陪同子归一并杵着。窗外江水如缎,似指尖流落的绸,不经意地渲在那里。几页偏舟渔火,星星点点,被水波揉碎了影。他俯望着它们,灵眉的纤影亦于波尖浮沉,和着些羽衣霓裳的旧梦。
    下一次停云不再提,怕坏了氛围。惊疑自是不绝,亦不敢提问。少年时候这惊疑膨胀得无比凶悍,父母之间好像踞着一层翼,常素是察觉不到,一旦不小心粘住,便是一深沟厉壑,将俩人生生拽开。
    父亲有一壁书橱,也不见他翻检,却每日拿了掸子拂拭。停云到渴读年龄,对那书柜生出几许好奇来。一日午后趁子归外出,一本本抽出眇看:尽是些早年的读本,市面上断了年头的,和父亲一样生出浮白的横纹,倾满寥寥寂寞。正觉无聊,尽头处瞥见一本日记,黑色,方正。便拎出阅鉴。原本是些普通不过的言语,却因子归的名字显得不同凡响了。那字娟秀,说些家常,一路写来,竟风生云涌。停云半大,对感情之事尚未开窍,只能依稀照发展画出线路,若非牵引到子归,这字便是女生手中的那些读物,完全值得不屑一顾。
    日志最终附了张相片,却是位玲珑女子。也只是秀丽些,和当今街面那些艳光四射的靓女没得比较。停云甚至觉着她不如母亲温婉,一鼻一眼都淡得像随意就能涂掉一般,偏生父亲心里,她又如此坚硬,是刺青的那式刻骨铭心。——更对这女子生出几份惊讶,惊讶之余,繁生出些微恨意。他自不知这恨意从何而来,日后但凡父母有罅隙,停云便断定是灵眉作怪,一直愤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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