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路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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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茹芊慢悠悠地踱回,灵眉端坐着等她。一手托腮,眼神迷离。茹芊轻声咳嗽,她倒似从幻觉中惊醒过来,嘱茹芊坐下,道:
    “茹芊,有些话到现在,不得不告诉你了。妈只问你,有没有作好接受事实的准备?”
    所谓真相,凡没有承受的心态,不如由它捂着盖着。茹芊正要表态,灵眉将肘下压着的笔记朝前一推:
    “这些纠葛,妈一时亦无从提起。你自己看吧。”
    笔记的封皮已有些粗糙,略略凸出,是指尖长年抚摩的结果。茹芊翻查,那些字记录着灵眉的青春,爱情,以及困惑挣扎。她的目光探询到“言子归”三字,怔一怔。再往下,便是她的成长,灵眉将之毫无遗漏地写下。纪茹芊犹同跌落到广褒的时间宇宙,看她自家如何跌跄着成长,亦窥见灵眉的快乐,担虑。她的眼前推开一道门,门内是弯弯曲曲的小径,一位迷途却坚忍的女子的背影,为身旁的孩童遮荫蔽日。茹芊只觉着一股酸涩雷若火山喷发,泪珠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本就淡化的字迹上,一日,灵眉记道:
    “我以为这一生的报应都会落在我身上。茹芊何其无辜?要来担这份莫须有的罪。可是那孩子,那孩子——他分明是她的哥哥!她怨我也好,恨我亦罢,我要想办法叫他们分开。上苍哪,你这是开哪门子的玩笑?”
    又一日
    “终于去见停云。站在楼下等候。她来了,温雅素净,比我想象的还要美丽。茹芊就在楼上,我竟不敢闯进去带她走。怕见他,怕面对更怕打扰。二十多年了,早该陌生的。——她说茹芊病了,这孩子怎就突然病了呢?”
    颖寒是明晰的。快刀乱麻,简洁利索。茹芊这即乱成一片,只听得脑中嗡嗡地一阵风响。灵眉的笔记像一部滥俗电视剧,情节细节都炮出一制,印着统一规划,统一放映的标签。她合上笔记,朝灵眉递上惧怕的眼神,后者无力地颌首。茹芊索性放声大笑,笑得夸张放肆,眼泪横迸,然而笑了一会,又伏在桌上,两手朝前一伸,侧面贴着桌沿,絮絮道:
    “难怪那么亲切,原来是我爸爸,原来竟是我哥哥!”
    下巴磕着桌沿,又道:
    “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灵眉只觉天晕地转。她颤巍着捧茹芊的脸,那孩子一扭肩,甩开了。她不知如何才好,安置的言语竟一句也说不出。稍息,茹芊倒平静了些,只是哭到声嘶力竭,眼泪再也流不多几多来。墙上的钟一秒秒地摆动着,滴嗒滴嗒地,茹芊摇摆着立起,从她身边擦肩回屋去了。灵眉听见细小的“咔嗒”声,是茹芊反锁了房门。她奔了去,张了张嘴,然而默然地依着门滑下,跪倒在地。这时候她听见茹芊的饮泣,时断时续地在头顶上方飘旋。她是有些怨悔了,不该这样吓着她,可除此之外,她是再想不出妙法来说服茹芊的。不知多久,茹芊开了门,见她笔直地跪着,亦扑通一声跪下:
    “妈,他说要来。我劝不住。妈,我怎么办?怎么办?”
    灵眉紧紧抱住茹芊。她要用什么办法才能保护好她,不让她受一丁点的伤害?她们如此相对跪着,屋里暗昏昏的,只有指针还不知疲倦地奔走着,一秒,两秒,一分,两分,灵眉看这屋子,猛然深遂了不止千倍。里面处处塞着她的旧恨,茹芊的新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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