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与寞的川流上

第7章


记忆里的画面忽隐忽现,那真像一个梦。我甚至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发生过。如果是真的,怎么彼此都若无其事,或者只是我一个人的梦境——
那个周五的晚上很平常,每个繁忙工作周的最后一天,都是同样的如释重负又若有所失。
但对我而言,是工作以来最失意的一天,比毕业后与男友分手更失意——孟绮用不光明的手段,抢去我的客户,在背后给了我一刀,踩着我顺利升职,成了我所在销售组的主管。
我失去客户,失去升职机会,更失去了一个好朋友,失去了对身边人的信任。
部门里同事安排了活动,给孟绮庆祝升职。
我不能不到场,不能不欢笑,不能不疯闹。
孟绮来敬我,那晚上她已和我喝了好几次,看上去已喝高了。
我推开杯子说别喝了,她却笑嘻嘻,拉着我跳舞。
她醉了,站得不稳,踉跄里被我扶了一把,顺势张臂将我抱住,抱得紧紧的。
也不知为什么,她竟哭了。
我僵硬地站着,任由她抱住我,僵了好一阵,直到有人过来分开我们,将醉得软绵绵的孟绮扶到一边,很多人围着安慰她,劝她,给她拿纸巾……只有一个人,从身后拍了拍我的肩。
是穆彦。
K房摇曳暧昧的光线下,他的脸,如此温柔。
气氛很快恢复,该笑的笑,该喝的喝,摇骰盅的哗哗声响亮刺耳,有个女孩晃悠悠站上桌去跳舞,长发纷乱飞扬,丝袜上湿了一大片酒渍,尖叫和口哨声此起彼伏。
她跳着跳着,突然跳下桌子,来到穆彦面前,大胆火辣地对着他跳舞,长腿踢起时几乎擦过他膝盖。在场的人被这一幕刺激得High翻了天,穆彦笑着,在狂热期待的起哄声里,非常配合地动了动身体,显然是跳舞的高手高高手,只肩腰那么微微一动,已是杀死人的性感。
场面顿时火爆到要燃起来,女人们的尖叫盖过音乐,其中也有我的一份。
我在这热辣氛围里忘了郁闷,混在人堆中,宣泄般尖叫。
那女孩越来越狂放,一个转身之后,紧贴上去,与穆彦贴面又贴胸。
癫狂的尖叫声里,穆彦勾了女孩的腰,将她往外一送,笑着退了两步。
刚好退在我面前,身后的人唯恐天下不乱,顺势推了我一把。
灯光下我和他打了个照面。
新的尖叫和口哨又掀起。
穆彦的脸在变幻灯光里掠过微笑,自如地带着我跳舞,我却手脚僵硬得没处放。
喝得醉醺醺的销售部经理康杰手里拎一瓶百威,口哨吹得最响,抽风一样高高举起双手摇晃,手里的酒瓶顿时冲出一股泡沫,花洒一样喷向正中间的我和穆彦……大家尖叫着闪避,笑骂康杰这个疯子。
我和穆彦都被浇湿了衣服,连头发也沾上了泡沫,狼狈不堪。
一伙人全像小孩子,追着折腾康杰去,闹成一团。
我拿纸巾擦了半天,反而沾一手的纸巾屑,包房洗手间内有人,我拿起包出去,到KTV公共洗手间去收拾。酒劲上来了,走得头重脚轻,看地面都是高低不平。
“没事吧?”
穆彦从后面跟上来,扶了我一下。
我笑着摆摆手,想推开他,却在洗手间门口又是一踉跄。
穆彦及时拉住我,低声责备:“不能喝就不要逞强!”
我抬眼看他,眼前朦胧。
在盥洗台收拾干净衣服头发,出来看见穆彦还在门口等着。
我说我喝高了,想先回去了。
他说再等会儿一起走,他送我。
我摇摇头,醉里不管不顾,径自往电梯走。
在电梯门即将合上时,有人伸手将门一挡。
他也进来了。
电梯里只有我和他。
我醉意朦胧的眼里,看不清他的脸和表情。
电梯门再打开时,我脚下绵软,天旋地转,被他半扶着,走过午夜静悄悄的停车库,上了他的车。记忆很清晰,走在车库里,高跟鞋清脆的回音和他掌心的温暖,都像电影镜头无限次放大的特写……在这之后,记忆就像蒙上了磨砂纸,影影绰绰,似有似无。
醉意彻底征服了我的理智,在K房里一直绷着神经,不想流露出失败者的孱弱。
孟绮是赢家,哭或是笑,她都有权利。
而我没有。
可在这无声行驶的车子里,在他身旁,眼泪却无声无息落下来。
酒精让人头痛欲裂,另有一种很闷的痛在心底,窒息一样难受。
醉里变得脆弱,从无声落泪,到哽咽抽泣,从没有在一个外人面前哭成这样狼狈。
也不知道车是什么时候停下的,不知穆彦几时将车静静停靠在一条安静的路边。
他什么也没说,从抽盒里抽出一张面巾纸给我。
接过薄薄面纸,我竭力忍泪,更强烈的酸涩却冲上眼眶。
车窗外掠过的汽车灯光,明亮晃眼,令我想起第一次看见他时的样子。
如果不是那时候鬼使神差,因他的光彩,而对这个行业萌生向往,现在我会是一个平面设计师,没什么才华,也凑合能混下去,不用在一个全新的行业里摸爬滚打,摔得满头包。
早在面试之前,他已带着点点光芒撞进我眼里。
那时我是设计助理的助理,他是我们的重要客户。
我见过他几次,除了仰望,并没有非分之想。
他的视线当然不会在广告公司一个小实习生身上停留。
曾经我立志做一个纯粹的设计师,坚信设计师要拥有自己的灵魂,没有坚持的设计师和机器无异,软掉了骨头的设计师就不算是设计师。
可我们的设计总监,在穆彦面前总是一味迎合,在客户——金主——钱的前面,只会见风使舵。最初的职业梦想,也幻灭得最快。穆彦的强势,让我发觉所谓灵魂,所谓设计,一遇到金主就什么都不是了。
如果理所当然走下去,我也会是一个庸庸碌碌的设计师,在夹缝中妥协求存。
与其如此,为什么我不做一个有力量左右别人的人,像穆彦那样——强而有力,喜恶鲜明,一句话就能将别人辛苦几天几晚的成果碾成垃圾,再一句话又可以让“垃圾”起死回生。
当我看到穆彦所在的公司登出巨幅跨版招聘广告,那一刻,怦然心动,发现前方出现曙光,机会的大道延伸到面前,走上去,我的轨迹就要开始转向了。
面试时穆彦看见我的实习履历,诧异地问:“我怎么没见过你?”
他几乎要怀疑履历的真实性。
一个实习生还没资格参加提案,没机会走进他所在的公司,没办法走到他面前来。可他怎会没见过我呢,甚至我还给他倒过一杯水……每当他来我们公司,目不斜视走进会议室,目光却从未停留于不相干的人身上。
那时还没有情愫,我只是向往他,想要成为他这样的人。
我不知道,这向往后来一天天被发酵成倾慕,酝酿成情愫,像一坛酒在地下埋了那么深,终于有一天,藏不住味道,丝丝渺渺地钻了出来。
这样一个酒醺人醉的深夜,我在昏暗车中望着他,心底有个声音想冲口而出,将这一切都告诉他,让他知道,全都让他知道。
“穆彦。”我叫他的名字,以为自己用尽了力气,声音却低如蚊蚋。
他温柔地在我手臂拍了拍:“不要哭。”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反过手,五指轻轻将他扣住,怕放走此刻仅有的稻草。
掌心相贴的刹那,温度传递,肌肤相触的奇异颤栗,莫非就是电流涌过的感觉。
他没有收回手,目光隐在暗里,定定看我。
耳边听着他的呼吸声,越来越清晰,和我自己的心跳声一般清晰。
谁也没有动弹,没有进退,僵持的片刻空白,令人窒息。
就在窒息边缘,感觉到指尖上一麻,他的手指动了动,开始摩挲我的指尖……沿指尖向上,从摩挲到揉捏,点点加重……我的手陷在他掌心,仿佛是一件被把玩的珍藏。他娴熟、耐心而温柔,握起我的手引向唇边,带着我身体也倾斜过去。
心跳骤急,我束手无措,一呼吸,全是他身上清淡好闻的气息,和着体温,透出衬衣。
我无法说、无法动、无法想,如被梦里魇住。
他靠过来,呼吸若有若无拂过我颈项,酥酥的痒。
我抬眼,和他的目光在昏暗里相融。
只记得,车窗外微光投映在他瞳孔里的一点亮。
然后,他顿住了,一动不动。
像只敏感的狐狸在猎物入口前突然迟疑,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复杂眼神,低头望着我,呼吸纷乱,脸上轮廓消失了白天的锐利,像被温水洗过一遍,只见年轻、干净与柔软。
我鼓起勇气,颤抖的嘴唇,试图主动靠近他的脸颊。
他没有反应。
我心跳如鼓,耳中声音嗡嗡,不知要继续还是等待。
外面有车经过,雪亮刺目的远光灯柱扫进来,刀一样掠过他的脸。
我被灯光刺得眯起眼睛,只一刹那,再睁开发现他表情已经变了。
他像如梦初醒,坐直身,将我轻轻推开。
来不及看清楚他眼里再度凝聚的理智,他已冷冷转过脸去。
前一刻相距毫厘,这一瞬远在千里。
我被一种名叫自尊的东西,嘘得无地自容。
第二天、第三天、第很多天过去……他像彻底失去了那个晚上的记忆,再照面也没有任何异样,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事实上,也不曾发生过任何事。他平静如死水一湾,我也一样。至少看上去一样。
不久后发生了一件事。
我出于好心,帮一个刚进销售部的新人,给了他需要的信息。那个新人却借此搭桥,撬走了另一个同事的客户。事情闹开,两人各出损招,相互拆桥,最后谁也没抢到单,使公司流失了一个重要客户。
穆彦大为光火,立即炒了那新人,对另一人也重罚。
我自然逃不了牵扯,被同事记恨不说,也被穆彦狠狠一顿训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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