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五十弦

第6章


张楚曾经孤独一个人走过,没有人送他,他一个人就这样出了阳关:“我坐在土地上/看着老树上/树已经老的没有模样/我走在古道上/古道很凄凉/没有人来/也没有人往/我不能回头望/城市的灯光/一个人走虽然太慌张/我站在戈壁上/戈壁很宽广/现在没有水/有过去的河床/我爬到边墙上/边墙还很长/有人把画刻在石头上/我读不出方向/读不出时光/读不出最后是否一定是死亡/风吹来吹落天边昏黄的太阳”。
他的这首《西出阳关》里,满是哀伤,为那千百年来不能遗忘的深情。如果我们听不惯古曲《阳关三叠》那满是时间灰烬的悲凉,不如就听听张楚的《西出阳关》,这是我们所能惺惺相惜的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情绪悲伤。
——遥想那友人在渭城上告别之后,一人独上天涯,那风光不过如此凄凉。
送别,从古至今,总是一个忧伤的话题。
当近代的人们清唱那李叔同的《送别》之时,那渭城的情绪又汹涌而来绵绵而退: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斛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回,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人生如梦梦醒时悲欢离合,逝去难忘的光阴还留下多少?望远山山外山风在感动我,唯有歌舞这一曲送别离,思念悠悠如山,绵绵不尽。
天地之大,人生漫漫啊,我们都曾跋涉千里才来到这里,在此相遇却终又在这与你道别。沧月的《七夜雪》里让人最伤感的莫如是这样的一段情绪:
在最初和最后的雪夜
冰冷寂静的荒原上
并肩走过的我们
所有的话语都冻结在唇边
一起抬头仰望你可曾看见:
七夜的雪花盛放了又枯萎
宛如短暂的相聚和永久的离别
请原谅于此刻转身离去的我——
为那荒芜的岁月
为我的最终无法坚持
                  醉笑陪君三万场,不诉离觞(3)
为生命中最深的爱恋 却终究抵不过时间……
相逢有相逢的缘分,萍水有萍水的际遇,珍重每一种遇见,因为以后一别此时,一别经年,一别将生生世世……
有时候,想想,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一个人,是件满可怕的事情。
所以李白送人的时候——“欲别心不忍,临行情更亲。酒倾无限月,客醉几重春。藉草依流水,攀花赠远人。送君从此去,回首泣迷津。”
——不忍送别的心情,只能变作急急攀花赠远人的掩饰,真是要为此刻的李白落下眼泪来。
而李贺送人的时候亦是“行尽柳烟下,马蹄白翩翩。恐随行处尽,何忍重扬鞭”。
迟迟缓缓,不忍重鞭,只想要时间断流。因为从此,我们的音容笑貌,将各自散落在天涯,天涯此别恨无穷呵。
所以送君若浪水,叠叠愁思起。梦魂如月明,相送秋江里……
但是,再是企愿时间断流,也熬不住这抽刀断水水更流的悲伤,人,总是要被送走的。
所以,最终,连攀花相送的李白,也不得不这样吟诵:“斗酒勿为薄,寸心贵不忘。坐惜故人去,偏令游子伤。离颜怨芳草,春思结垂杨。挥手再三别,临歧空断肠。”
那一挥手里,离别已成定局。
此时此刻,只有席慕容的这一场送别道尽伤痛:
不是所有的梦都来得及实现
不是所有的话都来得及告诉你
内疚和悔恨
总要深深地种植在离别后的心中
尽管他们说
世间种种
最后终必成空
我并不是立意要错过
可是我
一直都在这样做
错过那花满枝桠的昨日
又要错过今朝
今朝
仍要重复那相同的别离
余生将成陌路
一去千里
在暮霭里
向你深深地俯首
请为我珍重
余生成陌路,从此冷暖自知,所以请为我珍重吧。道完这一声别离,从此你我的悲欢将被收藏。
可是如果这样的结局早已注定,我们为什么要相遇啊,为什么要在这茫茫人群里,恰好萍水相逢了,又恰好携手看一段人间,而在这邂逅的刹那时光里,涌现的是相遇的欣喜,相知的感动,而同时,也为我们各自漫漫的余生里留下那绵绵不尽的惆怅,和思念。
留下了那一刹那的温暖,却又要留下这一个转身的叹息,转身之后就只是背影了,从此你就进了往事,以后,以后的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再也见不到了。
所以有人难以承担,而说:“无谓再会/要是再会/更加心碎。”
是的,有缘太短,比无缘更惨。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是徐志摩,连洒脱如仙的李白也深怕自己思念的深度难熬过这离别的长度,也要对着浣纱石叹一声:“昔时红粉照流水,今日青苔覆落花。君去西秦适东越,碧山青江几超忽。若到天涯思故人,浣纱石上窥明月。”
而苏东坡亦只敢在酒里作洒脱的宣言:“醉笑陪公三万场,不诉离觞。”
李白、苏东坡如此,我们更不能逃脱,亦只能,想一个人的时候:暂出河边思远道,却来窗下听新莺。故人一别几时见,春草还从旧处生。
早知这般的相思成灾,不如当初不见了。
如今,一人独自思念,写的字再缠绵,选的诗再情殇,也化不成蝶与你双飞,唯有在思念的长空里,一人寂寞地听完《阳光三叠》。
——曲水一觞今意懒,阳关三叠重情伤。
借用徐志摩的诗做离之伤痛的生路逃离吧: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
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长揖蒙垂国士恩,壮心剖出酬知己(1)
长揖蒙垂国士恩,壮心剖出酬知己
——《彩云追月》
皎皎昆仑山顶月,有人长啸。看囊底,宝刀如雪,恩仇多少?双手裂开鼷鼠胆,寸金铸出民权脑。算此生,不负是男儿,头颅好。
荆轲墓,咸阳道;聂政死,尸骸暴。尽大江东去,余情还绕。魂魄化成精卫鸟,血花溅作红心草。看从今,一担好山河,英雄造。
——李叔同《满江红》
弟弟,我又看到那一团燃烧的云了,它烧得那样热烈,那样壮美,那样灿烂!
在云的另一面,你冲了出来,你的铁鸟燃烧着,它的翅膀折断了,它的血液斑斓了全部天空,也许在那个时候,你看到了那张脸,他狰狞地笑着。
什么也没有来得及想,你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朝那张脸撞过去,云天里一声雷般的轰鸣,火光烧红了半壁天空。
很快,天空复又一碧如洗,缕缕微弱的黑烟,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没有更多的人听到那声贯耳的雷鸣,没有更多的人知道在他们头顶上发生或结束过什么。
弟弟,你折戟沉沙的英雄故事,只有巍巍的峨嵋山会记下你的名字,不管它的草木经历过多少番枯荣;只有奔腾的岷江会记下你的身影,不管它消逝过多少流水……
——林徽因写给抗日战争中殉国的三弟的祭文《哭弟恒》
仰望苍穹,明月千里,彩云相随。
此般景色,让艺术家们灵感缤纷而至。
以前的诗人,写云月喜写静,而1935年,任光和聂耳却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里写出了彩云追月的热闹,以及彩云那份执著千里相追月的激情。
音乐很美,浓浓细语绵绵,被后人演绎成一首情深重重的词:
弯弯月儿夜渐浓/月光伴清风/月色更朦胧/倒映湖中她面容/柔柔身影中/点点相思愁/月色似是旧人梦/遥问故人可知否/心中望相逢/唯有请明月/带走我问候/彩云追着月儿走
这首曲,情深者见情,义重者见义,而我抬头望彩云追月,只见情义高悬,朗若明月挚情若云。
在那个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时代,需要这样的激情高唱一曲民族临危操戈而起的壮歌。
这种个人乃至整个民族气吞山河浩如长空的激情里,忠如明月义如云。
彩云追月的情义,中国一直以来从来都不缺少。
他可以小,小到一个侠客和一个侠客的追随者身上,如萤光,让夜不黯淡,可以大,大到为一个民族慨然舍命,如朗月,让夜有希望。
中国历史上留名下来的那些侠客,皆情深义重,所以要让文人为之唏嘘而叹其命渺小如一粒尘埃,而气志却壮如山河。
在李白的眼里,他们的所行:“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他们的气度:“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他们的英名:“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从那春秋战国时的豫让开始,他们就以一侠客之义生命之交付履行自己的千金一言——“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说出这句名言的豫让,因为那位给自己以国士待遇的主人智伯,因地盘纷争而被赵襄子割了头做饮器,为了换回主人的尊严,豫让立志:“今智伯知我,我必为报仇而死,以报智伯,则吾魂魄不愧矣。”
于是入宫扮成粉刷厕所的人,然而失败被抓,高喊“欲为智伯报仇!”赵襄子感叹:“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且智伯亡无后,而其臣欲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
                  长揖蒙垂国士恩,壮心剖出酬知己(2)
而后将其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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