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奇谭·神渊古纪

第10章


 
  那时候也有温热的水滴溅在自己的手背上,不知道是汗,还是血。
  也许是和此时一样的眼泪。 
  忽然间霞光大亮,纯泽的身形微微一晃,被清晨的风吹散了。  
(四)
  今天是不周山难得有的好天气,昏黄的日光轻雾般铺开来,山色有如浸在水纹中般荡漾不清,然而师旷手中的弦,偶尔却笔直闪过纯净的亮银色,像是这幅山水画折断的细痕。
  “七天已到,你的琴若让我不满意,我会像杀死其他人那样杀死你。”
  钟鼓并未显现人形,它半隐在盘绕的云中,俯视抱琴的师旷。 
  它自负无所不知,其实并不重视与师旷的约定。
  不过是水沉香木和冰蚕丝,它不屑地想,能发得出什么样的声音,是像凤鸣?还是青鸟的啼叫?它无趣地盘弄爪间的雪花,不耐烦地想现在就杀死那渺小的生物。 
  “为着这双眼,我从来被族人视为不祥之人,从小只有父亲庇佑我,我本来不服,但此次来求雨,死了六人,连纯泽大人也葬身在这不周山中,也许就是因为沾染了我的不祥,”师旷肃穆地正坐,“希望我这不祥之人,能破此宿命,为我族带回生机。” 
  他顿一顿,本想说若不成功,只求能与同伴们并首在山脚下的岩洞中,只是想到这条龙的乖僻,踌躇不敢开口。
  转瞬他又失笑,苍山白雪,何处不是埋骨之地,轮回路上,既已有人扬幡相待,自己还挥不去一点点愁怀么。 
  他打消这念头,吸一口气,双手稳稳抚上了弦。
  嫋嫋如烟的音丝升起来了。 
  师旷的手指拂在主喜悦的弦上,终年阴郁的天空明净起来,雪片不再狂暴地飞扬,细细碎碎,像暮春散落的花瓣。
  半空中,钟鼓身周的云气呈现出温暖怡人的金红。 
  钟鼓觉得自己回到幼时,那时他才刚得到衔烛之龙的神力,只是一条筋骨柔嫩的小龙,在谁也看不见的时候,偶尔也会在河滩上打滚,懒洋洋地翻身,那时都还没有太阳,纵使光阴流逝,河水也总是一成不变地泛着粘稠的白沫,生、来得艰难,死、也去得迟缓,但它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它可以飞翔在父亲的身边,共同交错着穿过浩瀚的云层,天地是它掌中的玩珠。
  后来……
  后来是什么呢? 
  灵动的琴音缓缓拉长,就好像午后拉长的日影,寂静而怆然,它引导着钟鼓回忆。
  后来我一心想要更强大,我有了殷红的鳞片,黄金的角,但那不够,我想要强大到将曾为虺的过去一概抹尽,想要拥有和父亲同样的掌控光暗的力量,于是我违背了父亲的话,急切地冲入险恶的龙穴…… 
  云气仿佛掩抑着哭泣一般,聚散变幻。师旷的手指随即向上勾过,转而滑到最粗的两根弦上,惊惧和恐怖,七情之中最能摧伤心智的感情,它们发出钟磬般的音律时,山中飞起啼声喑哑的乱鸟。
  师旷的心神一时也失了清明,他害怕土尘已盖满了村庄,人们气息奄奄地平卧在床上,他的父亲呛着窗外吹来的干风不停咳嗽,每天夜半,有幽魂走向井边,摇着辘轳放下吊桶,桶底不断撞击着干涸的井壁。 
  钟鼓则看见自己日复一日飞翔在撑天之柱旁,坚信有一天衔烛之龙能重新睁开双眼,摆脱守护天地的重担,再与他并肩飞翔,他这么企盼的日子永远没有尽头。
  天地间响彻长长一声龙吟。 
    师旷挥落右手,七弦訇然齐响,一曲终结。他迅速地按住弦的震动,以绝对的静默作为尾声。
  他身上衣衫被汗水浸透,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只倚着山岩重重喘息,急剧的心跳中,听见云上的钟鼓说:“你赢了。” 
  金光闪处,师旷看见红发红甲的青年站在面前,仍是桀骜地挑着眉,眼里却似乎有着红丝。
  他将一片金色鳞片递给师旷。 
  “把我的鳞埋在井中,无论多少年,都可保井水不枯。”
    “我会命一条角龙送你回部族。” 
  “还有,每年的这个时候,你要来给我奏你的琴曲。”
  他别过脸:“会让我想起很早以前的日子。” 
  一道水痕印在颊上,师旷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他极力掩饰的泪光。 
  师旷临走时,钟鼓要他将刚才乐曲的第一段再奏一遍。
  “听起来特别悦耳。” 
  “当然,那根弦是专用来弹奏喜悦之音的,神龙大人,沉湎于快乐不过是蒙蔽自己。那是琴中最易流入取媚之道的一弦,不可多弹多听。”
  钟鼓只淡淡一笑,化作道金虹投入不周山深处。  
  时上元历七百四十七年,春。 
(五)
  又逢春日,钟鼓和往年一样,降下云头来听师旷的琴音。几十年过去,无论外界如何变迁,师旷未曾打破约定,年年皆来为它奏琴。
    然而今日从山路上迤逦而来的,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钟鼓想起上一年师旷来时,满头白发如新雪一般,乐曲更形美妙的同时,身体已衰弱得连琴也快搬不动了。
临走之时,他理着琴丝说,即使不能再来不周山,也要让子子孙孙都信守承诺不变。
  这一天,果然到了。  
  钟鼓仔细地端详,看那少年的脸容确有几分师旷的影子,却还俊秀更多。 
  他已端坐在银狐皮褥上,抱着自己看惯的七弦琴,白衣是丝制的,还罩着一领压金绣锦的薄纱,望之如玉。身后跟着六个祭司,捧着各色祭器。 
  钟鼓不由想起山脚下那几具尸骨,还有师旷当年被献作牺牲时的狼狈情形。
  它屈指算算,认识师旷已有四十余年,自己眼中弹指的瞬间,就人类而言,已是该到寿命终结的时候。
  沉思之间,乐声已起。 
  弹得虽然精妙,毕竟多了一份谨慎的窥测之意。
  师旷为他奏曲,从来豁达,即使有求于他的第一次,也不曾折腰屈膝。他的后人,已失了气度,纯然使乐曲变作取悦自己的器具。
  人生如飞鸟,相失天地间。 
  钟鼓切切地领悟到光阴的无情。
  他将这群人赶出自己的不周山。 
  封路的大雪,从此再也不肯为谁融化。  
(六)
  拯救了浮水部的师旷,再无人敢厌恶于他,而是致以饱含敬畏与困惑的目光,将他的事迹辗转相传,并奉他为太古时代最伟大的乐师,能与他一较高下的,只有一位名叫“太子长琴”的仙人。 
  他的声名流传不绝,继承他血脉的人中,也不断诞生在音乐上有着绝世才华的人,他们都被称作“师旷”。
  后世,《淮南子》中亦载有一名侍奉晋平公,名叫“师旷”的乐师的故事,他善奏白雪之音,能打动神物为之下降。他也有蓝黑异色的双瞳,那时,这样的瞳色招来的不再是猜忌,而是无比的敬慕。 
  而这种种逸闻,终究只是上元七百四十七年春日时,不周山中回荡的琴曲之遗韵罢了。 
【第二章 劫动】
  朝阳初露,月相的力量已渐消退,长流水的波涛再度充盈,天边的霞光将整条河染成绯红,像是一条横绝大地的血道。
  安邑的人们用刀撑着酸软的身体,喘着气,从东岸回头望去,仍惊愕地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脚,真能跨过这不可逾越的天堑,置身于传说中的沃土,而仅在一天前,他们还只能隔着水雾远远观望。
  但踩着的泥土传来与沙石有别的沉厚触感、簇拥在浅滩上的皱缩的草木散发着清香,一头地鼠悉悉索索地钻进草根,这里还未为苦旱而完全贫瘠,好像席卷西地的灾难,也被长流水挡住了肆虐的步伐,不得不逡巡前行。
  每个安邑人都意识到,这是得天独厚的土地,与自己的故乡截然不同。这里的水还在流、地还丰腴,死亡来临得会慢一些,也许还有生存的希望。
  他们先是沉默,而后不知道是谁,突然发出长泣般的吼声。
  随着吼声,他们不约而同,挺直了身体,一齐拔出腰间的刀,瞬间刀光亮起,一片耀目的星辰于白昼和太阳争辉。他们的脸上,露出扑向猎物前志在必得的神情,从肩甲上流下的水珠,映染成万千血点。
  此后,安邑部傍长流水而下,长锋南指,将踏破面前的一派锦绣河山。   
第二章  劫动
  木屋建在祭坛之后,是整个部落最中心的所在,门上悬着一道朱红扣索,两扇门在风的振动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缝隙中飘出丝丝薰香。
  屋前围了一群紧束皮甲的人,提着被血污得看不清锋刃的刀,目光毫不退避,带着渴欲,落在了门上。
  为首的一人将刀反手插在地上,上前掂了掂绳结,一瞬惊讶地瞪大眼睛。
  “只是条草绳。”他转头说。
  身后的人露出失望的神情,这是搜寻到的最后一间库房,他们期望里面有成堆的米粮和布匹,然而一根草绳,只不过说明房里的东西无关要紧。
  为首的人本来已收回按在木门上的手,他略略犹豫,还是一掌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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