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奇谭·神渊古纪

第13章


  玄夷摸了摸她的发辫:“记得是什么时候?”
  她扳着手指算来算去,最后把两只手都摊在玄夷眼下:“好多个月,比这个还要多。”
  “那是谁拿给你看的?”    
  她摇一摇头:“我不认识。”    
  “那么,”玄夷捧着她白皙的脸蛋,“你往边上看看,他现在在不在这里呢?”
  女孩子点点头,往左边看去,突然跃入眼帘的却是祭司死白的脸,闭不上的眼中充斥着怨恨。她吓地大声哭起来。
  “真是无用啊。”玄夷站起身,将她推回母亲身边。
  女人慌忙伸手去接,然而落在怀里的身躯绵软而沉重,玄夷折断了她的颈骨。
  玄夷再微笑着转头对蚩尤说:“无计可施。”
  笑容下藏着的极深的不耐和杀机就像一声命令,陵梓应声缓缓抽刀。
【第三章 故人】
  上元太初历四百四十七年,同一年间,中原九部相继消亡,其余各部惶恐,相约再行祭天大典。典礼中,祭司奉上的玉版上雕刻的文字皆以朱砂填抹,以示郑重恳切之情。同时,安邑的悍勇也籍由合水败亡一事首度为中原人所知,蚩尤威名初振。然而,足可与蚩尤并驾齐驱的那个人,却未被任何人提及。人们日后都称蚩尤掀起了天下的劫难,却从来不知道,这个在合水覆灭时一现而隐的人物,也是扭曲了他们命运的手。  
第三章 故人
  屋中充斥着血腥气,地下蜷缩着的,分不清是人还是尸体,劈空透下的阳光也像是被大滩的血迹染成淡淡的殷红。合水部安稳的生活一日间被打碎,人们茫然地互相对着眼神。女人手里抱着低垂下头的女孩,喉咙中爆发出尖厉的哭喊,陵梓手中的刀仍向他们逼去,沉默显得越发难耐。
  沾血的刀锋正对着女孩子的脸庞,她被玄夷折断了颈骨,黑发可怜地披垂在额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竟未闭起,乞怜的目光似正直直地看着他。陵梓心里一动,想起留在安邑的妻儿。安邑的女孩,和男子一样,生下来便要学狩猎铸冶,别人尚可在父母怀抱中嬉戏时,便要能拉得开弓,射得了箭,俨然成年武士的模样。但那也是自己的女儿,陵梓心里想,如今我为了她们千里跋涉过长流水,如果有一天,有人像我现在一样闯入安邑,我会做的,和眼前这女人并无两样。他这么想着,眼中看来,那死去的女孩恍惚便有几分像她女儿的样子。陵梓手里的刀不由垂下来,侧身瞥了眼站在身后的玄夷。
  一时所有合水部的人都抬起头,他们似乎敏锐地感到一线转机,那女子也咽了哭泣。玄夷的目光在所有人身上绕了一圈,又落在已死祭司的尸体上,最后收回目光,向着陵梓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杀。”
  他的声音冷得像根冰刺,紧紧抵在每个人的心口,陵梓一凛,抖直了手中的刀。他抿紧嘴唇,再度跨步上前。  人群里有人想要站起来,便被身旁的人摁住了。 
  玄夷在一旁淡淡地看着,什么异动都没逃过他的眼睛,但他并不追究,手轻抚着黑色短刀的刀鞘,脸色阴沉地像是积霜,身周的寒气又重了几分。
   “杀。” 
  随着这一声,陵梓的刀挟着风声划落,地上的女子闭起眼睛,反而向着刀锋迎上了雪白的脖颈。她似乎已放弃了活下去的希望,却也不想死得太过微贱。陵梓突然有些不忍,扭过头去。
  但是并未响起惨呼声,也没有刀刃砍入血肉时沉闷的低响,只听见“铿”的一声,一柄连鞘的长刀从旁探出,架住了自己的刀势,他急速扫了一眼,鞘上系着琳琅的璎珞,更像是一件礼器。
  “陵梓,何必多生杀戮,”来人谓叹一声,“合水部已经是我们安邑的囊中之物。”
  陵梓抽回刀,向临猗微微行个礼。他从来不喜欢临猗,嫌他过于软弱慈悲,不像是个流着安邑血的人,往日只是尊重他祭司的身份敬而远之,今天心里却真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感激,言行中的恭谨便真心了几分。
  临猗是在辛商口中听到这里发生的事的,那时辛商刚刚离开祭具室,带着十几个人去搜寻合水别处所藏,无论珍宝或是粮草。他们的衣甲上勾着碎玉片,长刀也不入鞘,随意悬在腰间,刀尖虚虚地点着地,脸颊上涌着兴奋的潮红,直到临猗喝住他们,辛商有些迷乱的神情才回复过来,语无伦次说了几句,临猗才知道玄夷为了寻找一个不知名的刀匠,正对合水的俘虏加以非刑。 
  他心中不安,匆匆赶来,刚进木屋,就被强烈的腥气冲得步伐一滞,眼前陵梓举起的刀口往下滴着鲜红,他未及多想,为那个女子架住陵梓的一刀。然而他常佩的刀终究是祭司所服之物,饮过的,无非是牲礼的血,执刀的人,也是风范巍然而少凌厉。一旦与陵梓的刀相交,临猗只觉得刀光如浓云般盖在顶上,只要对方稍一用力,就能将自己的刀斩断。 
  但是陵梓一顿之后旋即撤回了刀,只是缠绕在刀鞘上的珠串缨络已然崩断,悉悉索索地落了一地。
  临猗心底长出了一口气。 
  他环视四周,只见玄夷站在一旁,灰暗的面容上显着冷笑,脚边躺着身着祭司服饰的男子尸体,宽大的衣袍被他不经意地踩在脚下,精致的玄鸟绣纹已然绽裂。
  临猗并不理睬他,上前几步,径直走到蚩尤面前,目光肃穆,宛如正执掌大典,临猗年长,此次安邑出征的人,都比他小了一辈;又是祭司,行止间自有与蚩尤不同的威仪。边上的陵梓觉得有些不安,悄悄地向后错了一步。 
  “杀降不祥,这是历来的道理,就是在安邑时,每次出猎后,也要从猎物中放回一只以减杀戮之恶。合水全然败亡,何必逼迫过甚,”临猗一挥袖,袖底划过半屋的人,不意外地瞥见玄夷的目光微微闪烁,“他们已与就擒的猎物无异,妄加杀戮,不过是徒然的功劳。”
  蚩尤皱了浓黑的眉毛,他心里有话,却一时不知如何说得道理分明,沉默了一瞬,一个冷恻恻的声音从旁插出。 
   “临猗,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忘了我们来此的本意,打来猎物,可以吃饭穿衣,这些人留有何用?现在尚未找到藏粮所在,我们一路南下,所得的只够我们度日,留在安邑的老弱妇孺,还在翘首等我们的消息,哪里顾得上这些人。若说无异,他们既已败了,便是和死人无异。”
  临猗觉得玄夷有些讥刺的目光紧盯着自己,背上薄薄地出了层冷汗。他从来不怕触怒蚩尤,恃着祭司的身份时时与他意见相左,但他却对玄夷抱着因厌恶而生的一点点恐惧。玄夷是个不可捉摸的异乡人。
  他并不回头和玄夷争辩,仍只是紧紧盯着蚩尤,问:“玄夷虽然有功,但非我安邑族人,他代你所说,未必是你心中所想,你放任陵梓屠戮这些无用之人,真是为此?”
  陵梓却突然插口:“玄夷虽不是生在安邑,但他助我们过河那时起,就是我们一道的兄弟。”
  临猗回头瞪了他一眼,喝道:“陵梓!”
  “不错,玄夷应当算得上是我们安邑的人了,”蚩尤举一举手,止住临猗的抗声,“我很感激他的恩情。”
    渡河以来,蚩尤信赖玄夷,这却是第一次说出个谢字,玄夷淡淡听着,没有一丝动摇,晦暗的目光仍然扫视着紧靠在一起的俘虏。 
  虽然语言不尽相同,合水的人们也知道这祭司打扮的人是自己活下去的一线之明,然而碰上玄夷的目光,那一点点微弱的期望顿时又凉了。 
  临猗刚要开口,蚩尤截断他的话头,简略地说:“你说的对,逼问的事,不好。”
  听着的三个人都愣了一愣,陵梓惊讶,临猗听他赞同自己,反倒露出怀疑的神色,玄夷闪念之间像是猜到什么,压低声音一叹,嘴角的笑意却显得尖刻。 
  临猗的脸上透出点高兴,道:“那就下令……”
  “我说不好,不为临猗你的原因,”蚩尤的声音低沉凝重,自有锋锐的傲气,“洗安邑的刀,沾的是敌人的热血,败而不死的人,冷血而已,只会钝了我们的刀。”
  提到敌手二字,蚩尤的脸上突然亮起跃跃欲试的神采,拍着腰间的长刀,他刚在一天内毁去合水,又开始期待下一场争战。 
  “既如此,追问藏粮之事,不如交给我这个祭司也好,”临猗平端自己的刀,正对蚩尤,低声说,“此刀祭天所用,想与征战的长刀一较高下。”
  他面向蚩尤,看不见背后陵梓向蚩尤作了个阻止的眼色,玄夷本就不愿让临猗知道他真正所图,见此更是一言不发,刀交左手,隐在临猗看不见的一侧。
  蚩尤虚按下临猗托刀的手,头摇了又摇,苦思着拒绝的话。
  临猗望着蚩尤,并不松手。
  两人僵持不动,满屋人屏息不语,像是化成了木像。
  忽然,寂静崩裂。 
  西角冲起一阵喊声,尖锐得像要掀翻屋顶,人们同时望去,他们看见一人将脊背紧紧顶着薄薄的木板,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巨大铁钉将他钉死在上不能逃脱,周围人害怕得让开了一个缺口,他似乎不能再忍受生死狭缝间漫长的等待,十指插在发间,抱紧自己的头,一边猛力撕扯着头发,左颊上有一条深长的伤痕还在淌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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