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奇谭·神渊古纪

第16章


 
第四章     画牢
 
  墙上插着支点燃的火把,襄垣背对跳动的火光,凝神望向窗外,目光却又落在更不可测的远方。忽然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索,他才像回过了神,神采复又回到眼中。
 
来的是临猗,他换了新火把,将带来的饭食铺在桌上,招呼襄垣过来吃饭。他虽遭软禁,但并没人怀着让他活不下去的心思克扣什么。
 
  桌上只是一碗缺盐的干肉,米饭和水都没有,更谈不上蔬菜。襄垣看了几眼,忽然问:“临猗,事到如今,你想将我如何处置?或杀或留,让我想个明白。”
 
  临猗吃了一惊,脸上本来带笑,一下子收了起来。
 
  “你多想了,私离部族虽非小事,绝谈不上以命相抵。这两天来了什么消息,让你作此联想?”
 
  “没有蚩尤的命令,不会有人来理睬我,今天如果不是你来,想必我也不能多说这几句话,我门外夜夜有人监看,难道我还会不明白?”
 
  临猗沉吟着道:“这并非全是蚩尤的意思。”
 
  襄垣心里一动,急速地向窗外瞟了一眼,像要看清那些人真正的用意。
 
  临猗将碗朝他推了推:“吃得饱了,才能想事,你有什么想不通的,只管问我。”
 
  “看来,蚩尤没能找到合水藏粮的地方啊。”临猗拿手翻动着叠起的肉片,“这些东西不是合水所产,合水人也多食米粮少见肉食,安邑此次得不偿失,随身的补给恐怕也不多了吧。我们部族的习惯还不清楚,一旦粮食不敷使用,不是要从最弱最无力的杀起吗?”
 
  “襄垣,你轻看了蚩尤,此次天下大旱,举族的青年背井离乡,并未为了活命而伤过族中妇孺一人。一路走来,所得不多,还尽力要送些粮食回安邑。你的性命安然无恙。”
 
  襄垣听他说着,面容转而有些忧伤沮丧,低低道:“可惜我在合水,不过是个将死的罪囚,什么也不能知道。”
 
  “襄垣,你这几年如何过来,怎么又到了合水?”
 
  襄垣垂头摩挲着碗边:“蚩尤要你来问?” 
  临猗摇头:“这些天,我心中有事不明,一直犹豫是否要来见你,但想了许久也没有解答,觉得只有听你亲口说来才能解我的疑惑。今天请求蚩尤让我来问你几句,只是我自己的主意。”
 
  “你是无所不知的祭司,还有什么要问我?”
 
  “我可以知天下事,却不能知所以然。知水而不知其源,再自负也不过是庸人的夸耀。”
 
  “你想知道我为何会到了这里?”
 
  “此是其一,却并不是我最想知道的事。”
 
  “临猗……”一丝笑意在眼中闪过,“你的不干脆还是没变,我已不是当年跟在你身后的孩子,你有话不妨直说。”
 
  “你流落到合水,又为了铸魂之事被囚,这些我都不吃惊,可是你扮成临汝来与蚩尤周旋,不惜毁伤面容,实在不像你的所为。” 
 
  襄垣好笑地抬起头,却正对上临猗凌厉的目光,像是要射进他的心底。他略带嘲讽的微笑凝结了。
 
  “铸魂之技尚未大成,我不能轻易死在此处。那个叫玄夷的既有识人之明,我也敢试他的气量。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愿让你们知道了身份。”
 
  临猗若有所思:“你怕受罚?”
 
  “算是其一。”
 
  “那你真心所想的其二是什么?”
 
  襄垣心中突然生出怒气,又硬生生地压抑下来,声音平稳中含了带刺的冷笑。
 
  “只要铸魂之技尚未大成,我一日不能凌驾于天下之上,便不会再做回安邑人。”
 
  临猗默然无言。屋中生出一股寒意,火光也似黯淡几分,阴郁地照着两人的脸。
 
  他终于叹了口气:“襄垣,我并不知道你心里有如此的怨恨,你是恨大家轻视了你吗?”
【第五章 歧路】  
    深夜,安邑的人们放下了不离手的武器,松弛了疲劳的筋骨,沉湎在睡梦中。他们虽是枕刀而眠,这片土地还是迎来了一日一度的短暂安宁。
  只有襄垣一个人醒着,他躲藏在铸冶场的角落里,双膝间摆着个不大的铜盆。他在三面张起几件冬日穿的厚皮衣,衣摆垂下来挡住火光的流泻。襄垣不愿让人看见自己正做的事,铜盆里窃窃地只盛开着一朵细小的火焰,微妙地变幻着华彩。
 
  襄垣穿着猎衣,腰间的皮囊中塞肉干,身边除了几叠画满灰黑符记的薄木片,就是一柄黑色的短刀。他左手紧握着刀,右手拈起几张木片,悬在铜盆上方,手指微微颤抖,犹豫着不肯放下,仿佛面临无可挽回的决断。
  星斗升沉,时间正一刻刻移动,襄垣的手停了太久,始终既不能进,也不能退。
 
  这时火焰突然高扬,乘着墙角透进的一道冷风,它跳跃起来,扑向襄垣的手边,木片被火舌一燎,边缘立刻就焦黑卷曲,襄垣一缩手,木片掉进铜盆里,火焰啮合几下,就把它们吞噬,吐出淡淡的黑烟,然后火光又卷向他手边,像是驯养的小兽正在乞食。
 
  襄垣此时脸色释然,没有留恋地把薄薄的木片陆续投进盆里,眼看它们变成白茫茫的灰烬。
  他抓几把备好的沙土盖灭余火,又凝视一眼,轻轻地起身出去,绕开仍在酣睡的几名工匠,跨出铸冶场的石门。
 
  屋外漆黑一片,天上似是布满乌云,遮掩了星月的清光,襄垣的脚步最后停滞了一次,再跨出去时,身影融入了黑夜中。
 
第五章 歧路
  “襄垣!”
 
  襄垣睁开眼睛,一时恍惚地以为自己仍走在逃离安邑的那个晚上,背后传来的喊声使他的心骤然缩紧,背上滚过一阵寒栗。他右手习惯性地滑到腰间,去握紧他的刀,但他摸了个空。这时冷丽如银箔似的一片月光滑入他眼角,他忽然回过神,想起自己在合水,正做了安邑的阶下之囚。
 
  铿锵的衣甲声传近,来人手里拿着火把,火光照亮了他的眉目,长发蓬乱,浓眉堪堪连在一起,压着深黑的眼睛。衣上沾着红褐色的痕迹,被风吹开的粼粼月光下变成斑斑洗不净的污浊。身材十分高大,几乎要盖过襄垣一个头。
 
  “蚩尤。”
  襄垣沉声回应,声音听起来很艰涩,像是不善说话的人勉强吐出的音节。
 
  蚩尤拆下墙上将尽的火把扔到地上,换上自己带来的新火把,这才转过身看着襄垣。
 
  一时间两人僵持着没有说话,铅一样重的沉默灌注在空气里。
  “这刀还给你,”最后蚩尤像想起了什么,走到屋中唯一的一张木桌旁,将黑鞘的短刀推在桌心,“不靠这刀,你多半到不了这里,我们也见不了面。”
 
  襄垣走近,毫不推让地拿起刀,手指触到刀的一刹那,他心里觉得稳当一些,不再不安地妄想联翩。
 
  定定神,襄垣的目光似才凝聚起来,缓缓地说:“蚩尤,你来,要问什么?”
 
  蚩尤的眼睛望着他拿刀的手,低低的一笑,说:
  “襄垣,要拿着这把刀,你才能不畏畏缩缩地说话吗?走了五年,没想到你还是老样子。”
 
  “我们虽然是兄弟,”襄垣深深吸着气,“你是安邑第一的勇士,我生下来就体弱,差点被扔在后山自生自灭,长大了,族里人人都可以欺我,没有  可仗恃的东西,我的确不敢昂首说话。为这事你斥责过我多次,我也至今没能改掉。”
  “五年前你和谁都没说,就偷偷逃走,临猗气得不行,我觉得很好。你从来都没离开过族里,该打猎的季节,大家连着出猎六七天,你害怕从不肯跟来……”
    “那样的出猎我只在成人那年和你一起去过一次,结果不但一无所获,还险些被逃窜的野兽伤到丢了命,靠你救了我一把,结果还是害得你受了点伤。这些陈年的旧事,安邑族里没一个人不知道,你今天过来,就是来怀念这些旧日的兄弟之情吗?”
  “五年里没有你的消息,我当你早已死了,你从来胆小,体质也抗不住冷热变化,死在外面也不奇怪。可我曾想,不管为什么,你敢一人出逃,就算踏出安邑的石墙一步就死了,也不愧是我的兄弟,”蚩尤目光凛冽,“我要和你叙,也是叙这种兄弟之情。”
 
  他粗哑着声音继续说:
 
  “这次见你活得好好的,我低估了你,但也很开心,总以为你经历艰难,实打实地配做我的兄弟,”他甩一甩头,“可是刚才我看到的,和以前的襄垣没有变化。”
 
  “蚩尤,这刀出自我的心血,是我铸冶之术的极致,在安邑,我能稍胜于人的,也只有铸冶之术,这刀当然就是我立身的倚仗。凡人都有些离不开的东西,譬如你哪天老了,齿摇发落力气不再,就会明白我的心情。”
  “不用说了,这世上绝无我需得倚靠的人和物。玄夷和临猗都说这刀甚邪,是极大的祸胎,刚才我拿着这刀时也略有所感,你用了什么样诡异的铸技,这并不紧要,天下万物,有什么不可取,只是凭借外物立身,不是我对你的期望,这天下万物,又有什么不可放。”
 
  “蚩尤,你自然是不世出的英雄,”襄垣不再争辩,“不能以为众人都能和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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