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牙

  不一会儿沈玉能熟练的唱起，唐寂零却不像从前多番考验，而是早早的让她入睡。
  “不睡好，嗓音不会很好。”唐寂零像是照顾小孩，硬是要为沈玉拢好被角。
  但或许是这单生意太大太危险，沈玉竟久久睡不着。唐寂零睡在隔间，不久沈玉就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越发难以入眠。
  她看着地上白白的月光，想起陶七白那染了泥污的下摆，手不禁扶上了肚子。
  饿了，她开始想念那条肥嫩的黄金鱼。
  又说不定，想念的是那双深墨的眸子。
作者有话要说：  
☆、唱
  云山阁是国都最大的乐坊。
  七年前，九王爷古莫洛辞宫云游，因善奏乐，结实了不少民间曲乐高手。而后他携友回城，在皇宫外开设了这么一个乐坊，一时间名满天下。不过自古成风继位以来，九王爷便搬出了宫中。于云山阁小住半年之后，又彻底没了踪影，至今仍无人知道他的去向。
  “唉，真可惜。”听唐寂零说到这一段，沈玉颇为忧伤的皱了皱眉。
  “咋了？”沈玉这人一贯不喜欢打听刺杀对象过多事情，这次却对背景故事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色这么感兴趣，着实让唐寂零惊奇。
  “我曾闻此人俊美世无双，还想听他弹个小曲儿什么的。”
  “俊美啊，那你直接听我弹也没差啊。”唐寂零一挑长眉，眉眼间尽是傲然“我天天都能弹小曲儿给你听。”
  说实话，唐寂零确实俊美，甚至有时候沈玉觉得他当不好一个称职的眼。毕竟早前沈玉知他姓名，并不是听说他在坊中如何厉害，而是又有哪位杀手姐姐不可自拔的爱上了他。能吸引女人不稀奇，但能接二连三吸引到冷心的杀手，可见唐寂零魅力真是非同一般。
  “还是可惜……”沈玉看他半晌，重新低下头去皱眉。
  “可惜啥？”
  “你风尘味太足。”
  “……你去死吧。”
  说回到云山阁，之后离了九王爷的庇佑，这里却发展的一如既往的好。想来这求学的人都要踏烂云山阁的门槛，可惜云山阁却是非有缘人不收。就这一条就比科考还严，谁知道他们称心什么样的人欢喜什么样的性格，一句话打死，效率又不失格调。无缘，真是千百年来拒绝人的不二法宝。
  可今天，他们要跪求有缘人了。
  因为虽说九王爷离了云山阁，新皇古成风却不知为何，独独钟情于这里，每月都要请他们的主子携团去宫中表演一番。云山阁的人再怎么超然于世，毕竟在国都内，不能嚣张的不甩皇帝脸面。
  于是通常，这天的安排是上午招收弟子，下午入宫表演，夜里聘请奇才。可今天，云山阁的主子不论怎么样，也凑不出下午入宫的表演团。原因太简单，唐寂零昨夜把她们的歌姬全都暂时药哑了。皇帝说是爱歌舞，其实重点还是爱听那人唱的曲儿。这就愁杀了云山阁的主子。只得把聘请奇才这事儿提到了早上，期盼有个一星半点能歌善舞的家伙今天撞上门来，让他交了这月的差事。
  所幸，云山阁的门槛人们一贯喜欢去踩。不会的人求学，会的人求名。当代乐师最风光的，不是紫金大殿为御手，却是云山一声喝。于是一班乐师歌姬都淡薄的不行，挤云山阁挤的比皇宫还勤，不过这么也方便了沈玉和唐寂零鱼目混珠。
  头天，唐寂零给自己做了个老翁的面皮，药老了嗓子。沈玉本觉得没什么必要，唐寂零却侃侃而谈，说她不够严谨，面试这玩意，也是看气场的。云山阁都什么人啊，世外高人啊，很淡薄有没有，很超然有没有，所以他们一定不喜欢满身铜臭的人，扮个仙风道骨的老翁携幼女入场，一定艳惊四座啊。沈玉对他一番言谈嗤之以鼻，缓缓将手插入除刀茧的药水里面。虽然过程有点微痛，但是事后效果真不错，乍一看去，手还是细细嫩嫩，像极了大家闺秀。唐寂零捏她手，柔软适中，真还有几分不舍。
  “你干脆以后别做这行了。”唐寂零蹭着沈玉触感极好的手，冷不防对方猛然一抽手差点撞上了桌角。
  “那你就干好这一票！”
  说到这筛选，他们倒是一路披荆斩棘过了不少难关。不过直到成功被纳入今天选用的歌姬团，唐寂零都一厢情愿的认为是他打造的专业造型起了烘托作用，然沈玉只是觉得排在她们前面的那个用鼻孔吹葫芦丝的妹子把审核官们吓傻了罢了。
  “姑娘好嗓音，一听便是师从大家。”主管等了几个时辰才盼来这么一个靠谱角色，不由得伸手擦了擦额角的汗。
  “哪里，过奖了。”沈玉微红脸颊低低一笑，喉咙里却是一句“啊呸！”
  青竹坊的长生唱歌难听，是业内外有名的。然而人生最痛苦的就是爱上了一个你最不擅长的领域，长生就是如此。虽然他不善歌舞，但总爱去听点小曲，更糟糕的是他总情不自禁要跟唱。这里面比较出名的一个段子是他有次听一个歌姬唱曲，本来大家都兴致极高，歌姬又极富技巧，唱的一波三折如泣如诉，正当大家酝酿好眼泪准备擦的时候，长生哑着嗓子跟了一句，顷刻大家便改了模样，乱棍将其打出。而那时的沈玉，刚满十岁，居然硬是凭着长生教她的轻功，每日潜入各种歌姬的阁内偷听学艺，完了再唱给长生听。不过沈玉那时毕竟年幼，其中很多变调与情感表达的不甚明了，长生却依旧爱。一边听一边给沈玉灌酒，说道我家玉儿以后一定名满天下。
  事后的确是名满天下了……可惜不是曲艺。沈玉自嘲的想着。
  正回忆到往事唏嘘的时候，主管后面的玉帘一阵轻响。一段白藕似的手臂从后从容抬起，掀起一角，带动一串珠响，紧接着探出一张艳绝天下的脸。
  亏了唐寂零的风雅性子，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唐寂零都必去青楼和曲楼，连带着沈玉也看了不少美人。但是这个……真的不太一般。居然在一瞬间，震慑住了沈玉。
  她不像花魁那般秀美，歌姬那般妩媚，丹凤眼一挑，居然生生的是一股压人的气势。她眼睑的纹饰如血，染的整个人一股肃杀的苍凉。薄唇形状好看，却像是剜人性命的刀具。她身上没有风月之地的暖暧，只留不可亲近的寒气，拒人于外。
  “可是选好了今日的主唱？”美人缓缓开口，一瞬间惊醒沈玉，她虽美的不可一世，嗓音却奇怪的很，像砂石滚过刀锋，难听。
  上天对人果然是公平的，沈玉心里暗自想到。原来唐寂零就感叹她花容月貌怎么就拿刀用枪做了杀手这个三无职业，不过现在看来再完美的人都难免被上天捅一刀子。
  “选好了选好了，就是她。”主管点头哈腰，往沈玉这一指。
  “老生携小女沈玉拜过花小姐。”唐寂零一扯沈玉的衣角，她低头的那一瞬才想起来——这云山阁的主子是花曼之。传闻她是和九王爷最为亲近的人，一曲云曼舞，至今仍是佳话。九王爷失踪以前，她是最后见过他的人，却不论朝廷如何问她要人，只答不知二字。
  但是……但是唐寂零之前没说她这么好看啊！
  沈玉悄悄抬眼看花曼之，却见她听到沈玉二字时眼里有火光忽然乍现，须臾覆灭生烟。
  “是你？”花曼之垂眼看她，沈玉微微点头，她见了轻轻抿了唇。那一瞬间，沈玉是以为她要笑的，结果花曼之却淡淡的转了头。掀起珠帘的手松开，噼噼啪啪一阵珠响，她说“随我来吧。”
  只余下巴一角，不悲不喜。
  沈玉略有迟疑，还是大步跟上了，背着手给唐寂零打了个万岁的手势。
  这第一步，总算是走妥了。
  长生原来教导沈玉说，一个杀手的计划，实施中，总要遇到些不随人愿的事情。所以，你要把那些个可能发生的不随人愿的事情也给考虑进去，问题是那么多不随人愿的事情，你又知道会发生哪件呢。等你把每件事情都考虑到了，每件事情的处理方式也考虑到了，你的刀都钝了，儿子都打酱油了。所以，你是牙，该出手时就出手，不用顾忌那么多。
  这个理念一直被沈玉贯彻到看到自家师傅满城市胡乱逃跑时止住。
  不过也确实有点道理。本来沈玉打算直接表演时唱起唐寂零教她的上古歌谣，结果花曼之却教她唱全城最难的《折柳》。这是各路名师想出来折磨人的曲子，混了各种唱腔和曲调，用唐寂零的话说是唱给外行人听挨打，唱给内行人听大爱的神作。想来宫中的人就算不是内行也要装作有内行，即使想要打沈玉，也只能转到心里后台进行。
  但神作毕竟不好学，能唱的姑娘们又全被唐寂零给放倒了，只能由花曼之这破锣嗓子来教，这直接导致了沈玉学习进度缓慢。
  之后宫中的马车来了，花曼之特地拉了沈玉与她同上一辆。其他的舞姬分到另一辆马车。实际上受到这样的贵宾待遇反而不好，沈玉本来是想趁着人多在路上做几个记号，好让唐寂零尾行而来的。结果偌大的马车就她和花曼之两个人，做什么都不方便，只能蒙头大睡。
  一路无言到了王宫，沈玉还没来得及细细赏析王宫的建筑艺术就被拉到了后台准备。花曼之和舞姬们忙着讨论今天的舞步，毕竟主唱是个滥竽充数的角色，舞姬们就得更卖力去表演。趁着这个机会，沈玉从后台掀帘看了一眼，便被满目的金光刺了回来，都是钱啊……
  大台下，少说也有千把人，都随意的坐着。他们面前都有一方玉台，上面放着美酒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