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牙

第6章


  是,把我都折腾下水了能不惊喜么。沈玉的脸更黑一层,甩甩袖子就拨开陶七白往外走。还是绿色的水袖长袍,陶七白还是像第一次遇到她那样,亦步亦趋的跟着。
  她还是古灵精怪的,不知道要绕到哪里,却突然一定身,回首眼眸晶晶亮望着他。
  “不如……”她狡黠的一笑,拉了陶七白的腰带就跑“再做一次饭我吃吧。”
  沈玉对陶七白,真想不出什么解闷的点子。倒是蓦然想起那夜他做的烤鱼,肚子一下就饿了。陶七白浅笑着不说话,被她拉着跑倒一脸闲庭信步的神态。唯一白了脸的是沈玉厨房的仆人,他们都认出这是圣上身边的红人,不知怎么被沈玉支使的团团转。陶七白咳咳,赶走那些脸上写着“沈玉你不知死活”字样的仆人,就只留沈玉给他打下手。她虽然做饭只是个能添柴的角色,但陶七白还是嚷着不需要别的人了。发展到最后,沈玉连柴都不用添了,只用坐在一边听陶七白细细解说每一道菜。期间只要她微微凑近一点,陶七白的脸就会很微妙的红上一点。所以沈玉变更变本加厉的逗他,虽然有时候他过于客气的言辞让沈玉不适,总想一巴掌拍上他脑袋。但陶七白毕竟不是唐寂零,唐寂零喜欢用一根白色发带简单的扎起墨色长发,而陶七白却是一丝不苟的用精致的头冠束好。拍散了唐寂零一头长发也不过再帮他随意绑下的事情,但是……看看陶七白貌似价值不菲的头冠,沈玉只怕自己碰了个边边角角又要去不少肉痛钱。不过如果是陶七白的话,不会叫她赔吧。她为什么有这样的自信呢?他们之前只有一面之缘,现在来陪她也不过是圣上一句话的事情。习惯是件可怕的事情,比如习惯了唐寂零,现在就不免……有点想他。
  “你在想什么?”陶七白端上菜来,迎着光,眼神不自主的眯起来,煞是好看。沈玉微微一愣,咬着筷子说不出话。
  她想自己是舒服日子过多了开始忘了自己的老本行和来这里的初衷。长生说了,一个杀手要记得,任务对象只是一个符号,不具有意义,不要了解太多。牵挂的太多,刀就会变钝,所以眼负责调查一切,牙只负责除掉一切。
  于是那天后,沈玉自告奋勇去查这皇宫的侍卫换班规律。虽然她不方便出宅子,但是宅内却有颗参天的梧桐树。她每日只要爬上树端认真看外面列队检查的侍卫便好。于是沈玉的日常从捞鱼变成了爬树,一宅子的仆人对这个古古怪怪的丫头已经习以为常了,每天只吃饭的时候叫一叫她,便各干各的去了。
  这样的安静日子没过几天。
  “哎呀,我找了你半天,原来你在这啊。”当陶七白一脸欢喜的攀上树顶和她打招呼的时候,沈玉知道——舒服的日子到头了。
  “你爬上来干什么!”沈玉本来想一脚踹他下去,见他上来着实不易又软了心肠,再况且她总不能以脚下一滑为名,深宫内院里面踹死个大活人吧。而且陶七白是个没有内功的人,不像沈玉,踮踮脚就能跳上来。他现在抱着树枝冲沈玉笑得温软,一张脸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害羞,挂着不自然的红晕。身上的白袍子被枝桠擦的脏兮兮了,不少地方都破出了洞。一双白玉样的好手,染了些许的殷红,分外的扎眼。
  “……过来吧。”沈玉不请不愿的挪了挪位置,伸手搭住陶七白。她是不想管他的,但是他都上来了,一会儿没抓好摔死了,这事儿算谁的。她一贯不杀任务目标以外的人,就算是失误都不行。
  这次陶七白倒还听话,估计也是畏高怕死,难得没有推开沈玉的手,而是安安静静的和她并排坐下。
  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
  “……玉儿你也喜欢看夕阳么?”半晌陶七白悠悠的开腔,言辞间却没有平素的那点生疏。
  沈玉这才把目光从下面晃动的侍卫上拉到远方的晚霞上。上树这么多天,她第一次认真打量着璀璨的景观。
  美好的玉盘,像是投到了赤红的染料中,从下而上,一点点变了颜色。深深浅浅,似人不经意的撩拨。那层薄纱一般的晚霞,又是被谁人扯开一角,半遮半掩的搭在玉盘四周,似乎将那满天的灵气都引了去。那天地相间的地方,也仿佛折射出一寸金光,饶是吸引人。
  沈玉望着望着失了神,陶七白自顾自的说道:“他们说你每日都爬上来,是着迷这晚霞吗,玉儿果然与众不同呢。”
  是与众不同……不过不是知晓意趣,单纯的价值观不同……
  但那一刻,玉儿却觉得有点不一样了。
  陶七白从怀里掏出一支笛子吹起来,赫然是那日她唱的上古歌谣。他吹了好久,吹罢一首再吹别的,直到晚霞渐隐,他断了琴音,悠悠叹道:“玉儿你若早日出现,一定是名满天下的歌姬。”
  “我家玉儿,一定会名满天下。”醉酒的长生,也曾这么赞道。
  沈玉呆呆看着自己的鞋面,须臾,唱起一首歌。那是她为长生写的,可惜那人没来得及听一遍。所以这歌她从不唱,即使是对着唐寂零。这次,却不知怎么松了口,停不下来似的唱了好久。
  陶七白不像唐寂零那般聒噪,只是静静的听着,这让沈玉很受用。
  直到华灯初上,二人依旧没有下去。
  一个杀手,感性大于理性就容易出事。然而陶七白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开始迫沈玉走到边界。按平常的生活来看,沈玉断然算不上一个理性的杀手。她钓鱼赌博听戏唱歌,和普通人没啥区别。可是对着工作,她总算是有着火一般的热忱和冰一般的冷静。但现在已经乱了。
  她和陶七白相处的越久,越不想考虑杀人这事儿。她看日落写新曲研究菜谱,她变得普通。
  圈养的生物,齿爪很很快退化。
  沈玉幡然醒悟到这点的时候,那万人之上的陛下,含笑望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慢
  沈玉住了这么久以来,第二次在心里咒骂那些吃饭不干活的仆人们——第一次是他们不通报一声就放陶七白出来的事儿。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是,她和陛下的第一次见面比她和陶七白的第一次见面好太多了。她没在捞鱼也没在树顶看夕阳。倒真像一个世外的曲痴,坐在庭院的石桌边和陶七白纠结一首曲最后的收尾。而糟糕的是,她那时正取了砚台准备掼在陶七白脑袋上。
  “陛下……陛下你来的正好!”陶七白由一脸惨白变到面色红润只用了一秒不到,速度从沈玉身边撤离向古成风跑去。沈玉也不是省油的灯,手在空中一倒,优雅的将砚台压上扬起的宣纸上。施施然回头对已经躲到陛下身边的陶七白安然一笑,变得温柔可人。
  “陛下好。”沈玉微微弯腰作揖,脸上笑得温柔心中翻腾的厉害。太久的安逸生活让她忘了这么个角色的存在,她当时确实是有拟过一套初见陛下的行为守则,不过因为陛下迟迟不来,她早就没了腹稿,这下怎么办?如果唐寂零再就好了,他一向有办法的……
  “你们在干什么呢?”古成风低沉的嗓音响起,打断了沈玉的胡思乱想“你不用对我行礼,抬起眼看看我吧。”
  沈玉身子一抖,情非得已的望他。
  这个年轻的王,算不得是个美人,却又一股凉薄的气质。他没有让人目不直视的魄力,与他的嗓音和腔调相似,他面相柔和,五官清秀如山水画,像是有股忧愁萦绕。不似那些折子书里那些油脸的胖子,这个王——给人的淡泊感觉就好像是深山里面的一地落花,有一种疏理于世的气质,一点也不配他身上明黄的长袍。
  沈玉越思考越觉得不对,她不是应该考虑这人软肋在哪,哪里更好下手,哪处放血最快,这人是否会武功这样的符合她职业的理性思考么?沈玉一边进行内心挣扎,一边保持着表面的微笑,看着古成风将自己身后的仆人一一遣走,强迫自己将“这人还算识趣”的认识改为“此人好独处更方便执行任务”。
  这就是沈玉不喜欢在做任务之前和任务对象接触的原因。她总有点该死的小感性,还发挥在不合时宜的小地方。于是她象征性的望了古成风,便把目光移到了陶七白的身上,带了一点求救的意味。
  陶七白接收到沈玉的信号,微微一笑,和古成风咬起耳朵来。
  他们在说什么?沈玉脸上的浅浅微笑快要挂不住了,不会是告她阴状吧,虽然她经常差遣他做苦力看他爬树爬的辛苦也不爱给他搭手写曲时若有争执总是暴力镇压,但是她对他还是很不赖的啊!
  正愁着要不要干脆飞个什么暗器打昏陶七白,古成风却掩着嘴轻轻笑起来,抬起眼正对沈玉说道:“玉儿姑娘是个很可爱的人呢,七白方才和我说了好些你的有趣的事情,原来你们是在作曲啊。”
  不管怎么复杂的情绪,听到这样的声音总能得到安抚。沈玉像是炸毛的猫得到了主人的呼唤,瞬间敛了凶色,但还是望着陶七白并不回答。
  她倒不是摆架子,而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应了。对着一个要死在她剑下的人,她怎么演才算得体,长生没有教过,唐寂零也是。
  “是啊,刚和我吵最后几个字呢。”陶七白见沈玉垂下脑袋看鞋面,出来打了圆场。他侧侧身踱步到沈玉旁边的一张大琴面前,轻轻拨了几个音。笑着对沈玉说“来玉儿,先唱我那种结尾,再唱你那种。”
  玉儿一愣,陶七白却已经开奏了。古成风也不忌讳,走到近旁来找了一张看起来不那么脏的石凳,用手轻轻擦去浮灰便坐下饶有兴致的望着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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