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牙

  这是赶鸭子上架啊……玉儿心中叫苦，却还是温顺的跟着琴音唱了起来。
  歌里说了一个故事，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手拉手一起长大，男孩爱舞剑，女孩爱咏歌。然而后来不幸遇上乱世，二人必须分别时，相互约定，各自成为顶尖者再相认。十年过去了，青年带着天下第一的名剑去找她。那人站在万丈高台上起舞，一个玄衣的男子跳上去拥她，青年看了，认出那玄衣是当世第一。只要杀了他，他和她的相见就顺理成章了。他想不想，便掏剑刺过去。那玄衣男子身上并无半点武器，闪身而退还要护住怀中的女子，一不小心被他伤了要处，坚持着一口气将女子送下了高台才猝然倒下。青年赶忙去揽那女子，她一回首怔怔的望着他。他也愣住了，那分明不是他记忆中的那张脸。她满面泪痕，问你为何伤我夫君。他无言以对，只能仓皇逃窜。路上经过一个小村庄，里面有一间不起眼的茅屋，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女子就住这里。她当年被同行的姐姐陷害，伤了一副清凉的嗓子，成了哑巴。遇上一个好心的农夫，无微不至的照顾她，便做了他的妻子，过上了男耕女织的日子，虽不富裕却育有一儿一女，着实幸福。命运让他们在此时此刻相遇了，她哑了，也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来，他傻了，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这点点滴滴。他很想说我当年练剑的时候天天都想着你，我杀了很多人了，我变成很可怕的人了，你会怕我么，你现在……很幸福么？可是所有的话都淹没在了他那柄绝世好剑里，他挥刀自刎了。刀滚了几圈，碰到女人的鞋面上。她少不更事的儿子还不会害怕，颤巍巍的去拾了那剑。她惨白了脸，却迅速而简练的收拾起屋子，唯有那柄剑她没有去藏。儿子好奇的将其插在家里的柳树上，然后唤了田里的父亲一起去吃晚饭。而那是他们的最后一餐，女人在菜里下了剧毒。官员来查看他们的死状，那个女人颊边挂着泪痕，眉头紧锁，唇边却挂着一抹诡异的笑。
  而这曲子的结尾，陶七白许了一句“若有来世再相遇，不叹浮华执手牵”。
  但玉儿却写“莫提来世再修缘，应叹今生不该逢”。
  两句截然不同的话，前者给人以往生的希望，后者推翻一切只愿不见君。陶七白知道这是个悲伤的故事，却不想彻底断人念想，硬是要劝玉儿改过来。两人唱了一遍又拌起嘴，古成风坐在一边早没了笑意。
  “若注定是悲剧……”他悠悠开口，正在激烈争论的二人都停了下来，看此人是站在哪一边。古成风没注意到他们的安静，撑着下巴沉吟道“我也愿意遇到那个人。所有的故事都是到花烛月下戛然而止，谁又知事后是否爱她依旧。既然一切未曾有过定数，又何惧未来是悲是苦。”
  他转了眼眸，却移不开那抹忧愁，秀眉淡淡一扭冲着沈玉：“你说，对么？”
  沈玉愣了，古成风这段话确实无懈可击。可那感叹，却不像是对着这曲子。
  她还想再诡辩几句，那模样不讨喜的太监又进来传唤。宫中大抵总有忙不完的事情，古成风客套几句便急急忙忙的走了。陶七白倒是高兴，终于有人附和他的意见了。可惜的是沈玉并不欢喜，黑着脸就将他赶了出去。
  事后证明，她这个行为，极其明智。
  唐寂零对于将沈玉先派入皇宫这个决定后悔不已。
  那天刚目送沈玉上马车，他就想起过去一件悲剧事儿来。
  那是他和沈玉搭档不久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他们接了一个任务，是要杀一个纨绔子弟。那人常常出没于花街柳巷，唐寂零大义凛然的秉着“毁我一身清白也要彻查此人情报”的理念，没日没夜的跟着那人一起出没于花街柳巷。结果是情报是早就查清了，计划也制定好了，唐寂零却困在一片香软中不想出来。时间一久，沈玉也觉得不对劲了，问唐寂零他总能扯出千百个理由来。沈玉当时急着攒钱，没心思和他周旋，是夜撂下狠话。
  “今晚我就要取他人头。”
  “你心中可有计划？”唐寂零摇着扇子轻笑，花街柳巷大抵是唯一一个入夜反而更不好下手的地方。
  “我只通报你一声罢了。”沈玉说完就翻身走了。
  然后……然后就是一个噩梦般的晚上……
  其实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沈玉到底怎么办到的，几乎是一刻钟之内正片地区都被她惊动了。四处都是打着火把的人，大家交头接耳的说某某被杀了血溅得房子里四处都是他旁边那个姑娘当场就给吓晕了。如此一传，人人自危。仓皇间，沈玉一袭黑衣，黑纱覆面从天而降。这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她手上还提着那家伙的人头。胆小一点的人直接撒腿就跑了，剩下的仗着人多还想搏一搏。正往那靠拢，沈玉将那人头高高抛起，一个跃起。只见白华闪过，然后那人头在半空中炸了开来，脑浆崩了路人一脸。这下是彻底没人敢上了，沈玉隔着那么多逃窜的群众看唐寂零，笑得阴阴测测的。
  事情的结果是地方官派了大批大批的士兵来这调查，唐寂零不幸上了黑名单，被抓进牢里拷问半晌，凭着一张纯良的脸和三寸不烂之舌才出了狱。好不容易找到沈玉，那厮翘着腿坐在路边摊吃烧烤，见了他眼睛都懒得眨，还笑道：“哎哟，你出来了啊，我还准备闯个大牢救你的。”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唐寂零终于亲身体会了这句话。
  青竹坊也对他们这史无前例的高调杀人行动给予了肯定，让他们加倍完成既定任务。恩威并施下，唐寂零懂的跟着沈玉的指挥棒前进了。
  而这次实在不是他不联系她，只是这次任务过大，需要计划的地方太多。直到听闻陛下前去沈玉宅子听曲，才暗觉不妙。本来他料定一个专心操劳国事的君王，起码两月多不能进沈玉宅子，那知他只一月就按捺不住了。
  禽|兽。唐寂零小声念叨。
  沈玉是出了名的没有耐心，若这陛下再来得勤点，保不准沈玉就动了手。唐寂零简直是联想的冷汗重重，再不考虑多的就连夜潜入了沈玉的宅子，招呼都没来得及打。
  于是，沈玉嘴里的半只鸡腿就这么徐徐的落到了盘里。
  二人相顾无言。一时尴尬的让人胃都翻腾。
  “要不要……”沈玉吞了吞口水道“来一口？”
  唐寂零的最后一根神经绷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疾
  “玉儿，你这是在干什么呢？”唐寂零皮笑肉不笑的扯着嘴角问，额上跳动的青筋却没引起必要人物的关注。
  “看不就知道了。”沈玉一脸鄙视的看着唐寂零，继续拾起盘子里面的鸡腿啃“我在宵夜。”
  “宵夜！你还宵夜！”唐寂零终于忍不住要破口大骂，突然想起他这是偷偷潜入不能搞出太大动静，只好深呼吸几次平复心情，再次质问道“你是不是过的太安逸，把我们此行的目的都忘了。”
  “怎么可能。”沈玉不以为然，她可能疏于防范了一点，但对工作的执着热情还是一如既往。比如说她虽然每天都看夕阳，但是城外换班的次序和时间她都摸得熟的不能再熟“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我的专业水准。”她含着鸡腿，傲慢的对唐寂零摆摆手。
  “是么，职业杀手。”唐寂零抱起胸，斜眼看她“你可记得自己息期还剩多少？”
  “……息期？”沈玉一时纳闷这两个字的来历，待到恍然大悟真是惊的一身冷汗，嘴里的鸡肉也索然无味了。
  市井小说里，评书中，杀手一直是个饱含争议但却浪漫异常的职业。这也就难免，有的杀手在取人性命的路上走向更偏的歧途。那是很久以前的一股浪潮，几乎所有的杀手都搞起了文艺创作。写小说的，赏月吟诗的，抚琴跳舞的，整个青竹坊霎时被一股浓郁的学术气氛笼罩。
  但一旦心有旁骛，工作的时候就难免出岔子。失败的单子越垒越高，青竹坊的信誉遭到了创业以来最严重的质疑。但杀手们还是我行我素，抓紧一切时间伤春悲秋写诗念经。更有甚者，直接闭关写书，大有书不成不出门的架势。
  上面不得不出台新政策，将所有杀手按水准分为三六九等，并规定其不同的息期——即不工作时间。等级越高的杀手，息期越长。比如沈玉，她作为坊内一把手，息期三个月。而坊中最短的息期，不过七天。一旦出现逾期行为，相互制约的眼与牙能就地论处对方。这条例确定后，不仅所有杀手奋发晋级，滞留的任务也消灭了不少。
  不过沈玉一向忙着攒钱，着实没有逾期的担忧，她从来都是加倍完成任务，真要到那个地步，她也一贯认为是她要取唐寂零人头的。结果这下细细想来，他们在路上打点了几日，入宫到现在也去了一月多了。
  “你这颗人头，我还不想取。”唐寂零低声念着，俯下身去挑沈玉的下巴，本想做出较真的模样，目光深处不觉变了颜色。
  他一月未见她，竟觉得眼前这人有点不熟悉。他记忆中的沈玉总是雷厉风行的样子，不肯有片刻的安生，人多的地方爱大声喧哗吵闹，人少的时候喜欢折腾身边的小东西。头发毛躁，衣着简约，眉眼虽动人，却总带点青黑色的阴影。不知是不是宫中生活好了，这妮子的肤色眼看就好了起来，眼神也明媚起来。他一怔，手就不自觉的扶上了上去，靠近她总也没好话的嘴唇。
  “不过……”唐寂零愣神的瞬间，反被沈玉捏住了手腕，手指尴尬的被拉开，微微擦到她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