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牙

第15章


  那美艳的面容,不论是谁,看过一次就会难以忘怀。这样传奇的人物,每次都以一种惊艳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
  “花曼之……”她的假面一直延伸到脖颈,那里粘着一个微小的铁片。去掉虚假的伪装,她变成了原来那个面无表情的美人。沈玉喃喃叫出她的名字,便失了拿刀的兴致。本来自一开始,她于花曼之眼里,不过一个跳梁小丑,现在能扳回再多,到底还是垂死挣扎,实在没必要去浪费体力。这是她性格的一个闪光点,特别的认命,事情一旦接受了,就不那么难以继续生活了,况且,现在也没有要谁的命不是?只要她不要走错。
  沈玉扯开系着的腰带,夜行衣粘着黏糊的汗,勾勒出她年轻的身体。她并不丰满,但四肢匀称带点肉感,腰恰到好处的收进去,又不失少女的娇俏。花曼之抬手指指屏风后,那里支着一个大木桶,水却不冒热气,只散散浮着一些花瓣。
  “回来太晚,水早不热了,洗洗身上的味儿吧,别漏了馅。”沙哑的声音毫无起伏,花曼之边说边动手脱下身上那白袍。沈玉不理她,只管脱净了往桶里去。这时节,冷水洗澡还算颇凉,可她却没半点犹豫。长腿一伸,稳稳的进了水,连声音都很细微。
  好容易调整好了自己,适应了那凉水,她刚启唇叹息一声,花曼之恰好换下衣服将白袍搭在屏风上。
  “你门前那小子。”这一声真提醒的恰到好处,沈玉猛然一惊没稳住身形,呛了好几口水才爬起来。她伸长手一下把屏风扒拉开,花曼之满不在乎的在后面盘起自己的长发,没有丝毫的慌乱。褪下白袍,她身上也是一袭黑衣,身体线条精炼而流畅,果然也不是什么善茬。
  “你把他怎么了?”沈玉这才想起门口的陶七白,本来想着今夜过后再不相见的人,因此根本没有给他准备任何后备的措施,是不是半晌没听见人开门就乖乖回去了呢?还是……
  “不能怎么的,有东西还得靠他来取不是。”花曼之从袖中取出一只木簪细细的固定好长发,斜眼看她“我佯怒道那曲子狗屁不通,差劲至极,让他写了明天再奏给我,今天不想再看到他。”
  “这口气,难道不会怀疑不是我?”沈玉不知怎么的,心里竟然有点期望陶七白能辨出她的真假。
  “这口气,就是你。”花曼之理一理鬓角,轻巧的翻上房梁,跟跳舞一样轻柔。
  沈玉皱皱眉侧过身不再看她,桶里的花瓣飘得近些,她吹远了又打着旋儿绕回来。
  “你上次说……”沈玉蓦地开口问道“让我在宫中自己保重,可是真心的?”
  “……我是个戏子。”花曼之的回答从上方传来,沙哑如尘“当戏子久了,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人不知,我亦不知。”
  “你懂如何易声,为何不将自己的声音变好?”她又发问时,花曼之离房顶只剩一步。可她并没有装聋作哑逃避问题。
  “我的声音在最好时,赔给别人了。”
  声音渐远,是她翻出了大屋。可沈玉总觉得,她说这一句时,嘴角好像是扬起的,略略带点笑意,诡异而又凄凉。
  也说不定只是她累的出了幻觉。
  脑袋里面吵吵嚷嚷,到处都是地雷和疑点。沈玉抬手看看自己的掌纹,本来粗糙的手,被药水泡得十指如葱。虚假的外在并不能改变她的过去,她不是大家闺秀也不是吟唱的歌姬,只不过是……
  早先陛下冷冷看她那一眼,又从大脑深处浮现出来,那种极度的失望,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罢了。
  深吸一口气,将整个人埋入水中,她睁开眼。眼泪早已经哭干了,现在只剩下内心的平静。
  她特立独行惯了,真没打算要做什么人的棋子。可这棋路她已走了半遭,要想退出已经是太晚,死角又多。棋的主人想走活这棋,可她只想走活自己和唐寂零的命。
  如果她能知道更多的话……
  四王爷最后的劝告更像是威慑,可是对穷途末路的她又有什么命运。青竹坊待了那么久,所谓的棋,即便是得胜归来,又有多少待到天明。
  她心里自有打算。
  呼啦一下,她从水中站起,水珠顺着她瘦削的肩膀噼里啪啦往下砸,一桶水动荡得像暴风时的潮涌。
  取下屏风上的白袍一绕,她扑通倒在软床上,香囊里面的味道特别好闻,特别催人入睡。
  她裹裹身上的袍子,吸吸鼻子,闭起眼睛假寐。
  她的休憩真是短的可怜,不过一会儿门外就喧哗起来。沈玉真好奇,不知道昨天侍卫来查房的时候,那些总是一言不发的侍从是不是也叽叽喳喳个没完,花曼之又是怎么模仿着她平息一切,精彩的混过去呢。
  她说自己是个戏子,一定很擅长演戏吧,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她越想越咬牙切齿。
  “啪”几乎是完全不收力的一推,门被人粗暴的打开。这种事,那些侍从是做不出来的。她未睁眼就闻到一股药草香,好像很久都不曾闻到,明明才过一个晚上。
  “玉儿!”他急急的叫她的名字,身后脚步声乱糟糟,都是跟着来劝或者单纯看热闹的侍从。沈玉迷迷糊糊在想,在这个不是很开放的王宫里面,进女子的门是不是要先被邀请一下?
  “陶公子,这样不合礼数吧!”一个年长点的老头要来拉陶七白,被他很敏捷的一下甩开。沈玉眯起眼看得津津有味,忽然看到陶七白笔直的朝她走过来,作势要拉起她。
  这不大好。
  她装模作样皱皱眉头,撑起身体坐起来,恰到好处避开了他的手。
  “干什么,大早上闹什么?”她揉揉眼睛,刚睡醒的样子。面前的陶七白还在不断调整呼吸,好似就要哭出来。
  “玉儿,玉儿你没事吧?我今早才知道昨晚王宫里面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你怕不怕?”陶七白一边问一边急得打转,转而看到桌上燃到最后的烛台,更是明确了他的看法“你点着烛台睡了一夜么,唉,我昨天不该走的那么急,唉,可我想回去之后曲子会比较好,唉,唉,你昨天一定很怕,如果我在这里……”
  沈玉听了半天,总算懂了他的中心思想。况且她看起来也像,烛台没灭,黑眼圈又重,浑身冰凉无力。沈玉心底隐隐有点感动,但又确实觉得他聒噪得要命,被当做弱智女流保护不是她的一贯风格。身后的仆人们叽叽喳喳,认真来拉他的又太少,不少少女还眼里闪着光,沈玉用膝盖都知道她们想的是什么桥段。但是四王爷说要按照棋路来走,棋路是怎么样的,匍匐到陶七白胸前痛哭失声么。
  她很犹豫,而陶七白越凑越近。
  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来救他了。
  “这儿,可真热闹。”淡雅的声音在房门响起。
  仆人们齐刷刷的闭了嘴,就地跪下,连僵持在沈玉床前的陶七白也脸色一变,转过身去欠身。
  “陛下……”仆人们还未问安,又被古成风打断。
  “你们暂且退下吧,我找你们主子还有陶公子说两句话。”他身后还站着两个魁梧的侍卫,眼神如炬,仆人们反应比她这个高端杀手还要迅速,撤退的无声无息。
  沈玉还半靠在床榻上,黑发沾了水贴着她白皙的肌肤,好像淋了雨的猫,有点瑟瑟发抖的意味。但她大脑里还是有礼数这个概念的,连滚带爬就要翻身下来,一个踉跄,两只手过来稳稳的扶住她。
  她原来也受过这待遇,当她还不是青竹坊第一的时候,坊内的小男生们也喜欢围着她转,什么好玩的东西都买来给她。师傅在的时候,都很粗鲁的把他们轰走。师傅不在了之后,她不怎么回坊,路上即使遇到想要搭讪的同行,在她报出自己大名的时候,也就讪讪的“啊是前辈你啊”黯然的退场了。
  可今天,她居然又找到了一点这种感觉!
  古成风和陶七白各伸了一只手拉起她站稳,事后,古成风的手很快撤走了,倒是陶七白还固执的搀着她,姿势有点像她带出来的小侍女。
  对话在这么尴尬的站位中展开了。
  “昨日宫中出了事,想必你们都知道了。”他温软的笑着开口,走到旁边的木桌坐下,扫了一眼桌上的残烛“有人在宴会上刺杀朕,有名舞姬为朕挡了刀,朕无事,可那舞姬……可就没有这么幸运。”
  屋子里静了一下,陶七白道:“那刺客,可抓到了?”
  “抓是抓到了……可惜一句话都没来得及问,便被斩了头。”古成风微微叹息一声“现在的都不知道是谁下的命令,犯了事的侍卫也被处死了,无头无尾的,也没个交代。”
  “那其他的线索呢?”陶七白锲而不舍的问。
  “还有的……就是留下的刺杀朕的那柄短刀了。”古成风的眉头锁得更紧,食指点在太阳穴附近按揉“查出来,应该是属于二王爷府上的。”
  陶七白搀着的沈玉猛地一抖。
  她的任务和宫斗没有关系,除非那把放在房上的短刀并不是唐寂零为她准备的……
  这棋下的真够大的,她不禁想。
  屋子里又是好一会儿没声。
  古成风点点桌子,看上去依旧温文尔雅,就是疲惫的可怕。细看他,也是深深的黑眼圈,脸也苍白了几分,藏在黄袍下的身体是不是又清减了。
  “这城,已经越来越不在朕掌握中。”他说着,抬头看沈玉的眼睛,清澈如小泉竟带了几分抱歉“朕贪图你唱的一首好歌,硬将你留在这深宫里。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