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牙

柳弈正经说起话来,眼神是沈玉不曾见过的决绝“可她是个性子极烈的女孩，自尊心又强。才满十五便跟着我出任务，她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承认，若在我这乱了阵脚，她的好多努力都要化为尘埃。”
  沈玉噤了声，眯起眼睛看他玩世不恭的师兄。当初在富贵但束缚的生活和染满污血的青竹坊里面，他选择了后者。选择了作为真正的自己存在。即使那意味着要一辈子行走在刀光剑影里，也没见他有半分的后悔。只是为了找一个能接受自己的外在的地方，他便付出了如此的代价，倘若事情牵涉到亲友，他又会舍弃什么呢。
  “所以我只请你，务必让她亲手杀死我。”
  他一字一顿说得清晰坚定。
  沈玉一怔，忽然想到很久以前，师傅曾经这么告诉她。
  “你的师兄他，总是认为他的这条命是白捡来的。他现在能得到的认同，能被他人所接受，都是别人赐给他的。因此在他的心里，他的命总是比别人要轻贱得多，如果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定会轻易的放弃自己。”
  “那个时侯，你一定要帮助他。总之事情在得到确切的结果前，一定不能让他一头热去牺牲掉自己。”
  沈玉手一紧，一脚踢开柳弈。拍拍身上的泥土站起来，都不看他一眼。
  “只是做到这种程度的话，是没有问题的。”她说着，看着面前的木门，一脚从柳弈身上跨过去。
  “那就……”
  “那就想想，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别的愿望呢。”沈玉关上门之前，顿了一下“关于你自己的。”
  “我自己没……”柳弈迟疑着说道，被沈玉大力的关门声吓得闭了嘴。
  “真是的……一个两个都对我发火……”柳弈心有戚戚焉的按了按自己的胸膛，一阵阴风从庭内穿过，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抬头看漆黑的夜空，星宿划出每个人的命运线。他的又在哪里呢？
  “别的……愿望……”他喃喃道。
  “谁？！”里面的大小姐脾气很差，沈玉刚进去一步，便见一只瓷碗直飞到面前。她微微一偏头，瓷碗在木门上撞了个粉碎，却没有一点碎片能划到沈玉脸上。
  “沈玉，相信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号。”她不紧不慢的答道，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处的屋子。虽不算豪宅，但至少被柳弈收拾得很干净，有桌有椅，有吃有喝，地上还铺了一条毛毯，枣红色的很是好看。她再看到屋中端坐的那个女孩。虽不如花曼之那般妖冶的好看，但却清纯得可爱，大眼睛忽闪忽闪，带了一点不符合她年龄的尖锐“我想和你谈谈。”
  “曾经的坊内第一么？”女孩冷笑着，端着架子“你有何要对我的说的，明明已经是脱离组织的外人了，不好好享受这期待已久的自由，反倒还要搅和到里面去。你可知我是谁？”
  女孩说得连贯，但被铁链锁起的手还是微微颤抖起来，带出细碎的窸窣。毕竟沈玉在坊内的名声可不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女孩看着还比她小一点，尽管强硬得拉出身份压人，还是有些畏惧。
  “我只是奇怪。”沈玉嘟嘟嘴，踢掉脚上的鞋子，盘腿坐到女孩面前，伸手拈了一颗旁边小盘的葡萄，一边吃一边盯着女孩。知道女孩被看得都有点瑟瑟发抖的意味了，她才慢条斯理的开口“作为青竹坊最具权利的脑，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女儿。青青儿，你是怎么就喜欢上我师兄了呢？”
  “……你你你……你说什么啊！谁告诉你的！”青青儿到底还是小孩，紧张情绪一过，被沈玉一问差点就要说出真话来“我才不会呢，别傻了，我只是想要成为青竹坊最强悍的脑！要证明自己的力量，打败我那些哥哥姐姐们，因此不能让柳弈给我的记录上抹黑罢了！”
  “证明力量有很多种方法吧，拉拢别人啊，结盟啊，想到要去当眼充实自己的，兄弟姐妹中就你一个吧。选了除我之外青竹坊最强的柳弈本不奇怪，但是你这纵容的态度真暧昧。”沈玉拾起青青儿身边的一个碟子，忽然掷向墙壁。屋内本没有窗，大多部分又是木质结构，年久失修。被沈玉这么一砸，破开一个口子，露些惨淡的月光进来“你看，如果你想报告给坊内，说柳弈没有执行任务，鸽子很快可以找到你。既不会损害你的名誉，还会因为你反应迅速而得到嘉奖吧。你并没有要背叛柳弈的打算，相反你的目的是为了要帮助柳弈。不过是用你的自己的方式。作为脑也好，眼也好，若不是被感情羁绊了，是做不到这般失格的。”
  沈玉说着，拍拍手上的灰，好整以暇的赏起月亮。青青儿被她这番长篇大论说得很是理亏，脸也由先前的微微泛红变得苍白。
  她之前并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些，只是被旁人一针见血的指出来，仿佛是个傻瓜一样。做着无用的事情，闹着脾气，还在期待事情像自己所想的方向发展却不做出丝毫的努力。
  “没错……就是这样！”青青儿一咬牙，居然掉下几滴眼泪，内心更加鄙视自己这几年没有实质的成长，但还是带着哭腔说“是我一厢情愿要跟着他，缠着父亲让我把他和他安排到一起，看着他要走到末路还想不到方法去帮他反而是耍着性子，被他锁在这里是我咎由自取……”
  她说着更难过起来，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面掉，放在膝盖上面的手也攥紧了，米白色的裙子皱成一团：“他若是嫌我麻烦，大可不必拿你来激我吓我。说一声，我自然就走了，也不用担心我给他在青竹坊告小状，我会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的。毕竟我堂堂青竹坊大小姐，这点事情还是担待得起的……”
  沈玉见她哭得稀里哗啦，自己还是一头雾水，这小妮子真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她。难怪别人都说恋爱中的少女都是神经病呢，给她们一句话可以拉伸出一部戏。眼看青青儿越哭越伤心，都快要噎死自己了，沈玉终于插上了话。
  “你并不是一厢情愿。我师兄刚给我说，为了你的前程着想，他甚至愿意死在你的剑下呢。”就像所有的闺房密话一样，沈玉说得轻巧又自然，温柔又体贴，完全让人感觉不到这话里还带着一条人命。
  “你说……死在我的剑下是什么意思？”青青儿倒没被她忽悠过去，一下子抓住了整句话的重点，不停掉着眼泪的眸子睁大了牢牢盯着沈玉。
  “还用说是什么意思么，我那个傻师兄。觉得第一不可以残害自己的手足，第二不可以毁你的前程。考虑良久之后，他觉得这就是完美的策略了。他拖到息期的最后一天，在青竹坊要将他以叛贼之罪处刑时，你再出现，手刃此人。功成名就，皆大欢喜。失败的任务，青竹坊通常不会立即委派其他的杀手去，刚好也给了陶府加强戒备的机会。”
  “但是……这样的事情我是不会让它发生的。”青青儿调整了一下呼吸，擦干净眼泪“我以后不继承青竹坊也可以，只要这件事情让我带过去……”
  “拿任务来开玩笑可不是那么好开脱的事情，即使你不在乎，对你的父亲也会造成不小的影响。你愿意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就将自己的父亲卷进麻烦里面么？”沈玉玩弄着手里的一颗葡萄，淡淡的问她。
  “可是……”青青儿又不由自主的攥紧了双手。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对我师兄的情感，和想要和他在一起的情感，哪个对你来说更加重要呢？”沈玉突然之间又跳跃发问道“两者看起来是一样的，但实际上却是不同的。若你爱他，为他着想，你大可以自己动手杀掉陶七白，让师兄免于死亡。但是你对他亲友做的事情，是一辈子也不会得到他的原谅的，即使事实上是救了他，也不会得到他的丝毫感恩，只会与你越走越远。大概的懂了吗？简单来说，就是你觉得，是我师兄喜欢你更重要，还是他活着更重要？如果我告诉你，我有个法子，让他活下去，那么这就是你现在要做出的抉择。”
  “当然是……”青青儿一转眼睛就要说话，被沈玉按住了嘴唇。
  “先别着急回答，我给你几日细细想想。”沈玉并不急于要答案，这个女孩一心想要救师兄，她称赞这份感情，也不希望自己几乎是诱导她做出选择“之后我会来找你，到时给我答案就可以。不过在此期间不要想什么歪心思了，既然其他的方法都要给双方带来伤害，你就还是选择相信我吧。”
  她说着站起来，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轻轻敲了敲青青儿腕上的铁链。“喀拉”一声，铁链轻巧的打开，青青儿不可置信的将手从里面取出，揉了揉手腕。
  “我从小和我师兄胡闹，就这么互相铐对方，看谁先解开。这样子的，我闭着眼睛都能解开。”沈玉用脚把瓷碗碎片扫到一边，将木门拉开一点“我给你自由，因为我相信，你不会做任何伤害我师兄的事情。不要辜负了我的，这番信任。”
  青青儿重重的点了一下头，看着沈玉将门扣牢。
  “你居然没有在偷听，真是稀奇。”沈玉走出几步，抬头看着远处一棵大树上翘着腿的男子朗声道“还以为以你的个性，会不放心我呢。”
  “我倒是想，可是我的偷听伎俩总是被你识破，在她面前我不想丢这个脸啊。”树上的柳弈含着一片树叶笑着说，他洗去了自己的染色，一头绚烂的银发在夜空下很是招摇。
  “看不出来啊，老牛吃嫩草，还是坊里的大小姐。”沈玉调笑着，却是满脸疲惫，只顾着往外走。
  “都是没结局的故事，主角再华丽又有什么用呢。”